老屋后院的崖根下,有一块狭窄陡峭的土台,高三五米,只有炕面大小。每年早春时节,干旱贫瘠的台面上,就会奇迹般冒出无数嫩生生的小草,粉白色的芽尖拥拥挤挤,密匝匝罩住了整个台面。不几天,小草泛出鲜嫩的绿色,为褐色荒凉的崖畔,涂上一抹生命的绿意。
这是我家的一方田地,生长着村里独一无二的艾草。母亲说是爷爷小时候栽下的,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艾草初春破土而出,沐浴着春光,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在干旱缺水的崖根下,自顾抽枝拔节。细嫩的茎秆越长越高,不规则的叶片肆意伸展,十天半月就蹿到半尺高,远瞧一片粉白,近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艾草,成为农家院里一方醒目的亮点。
忙于农活的庄户人,没空儿欣赏自生自长的艾草,直到进入五月,艾草将要派上用场时,家里人才将目光投向崖根下的土台。不仅母亲每天要去后院里查看,村里的叔伯大婶们饭后茶余,也会结伴儿过来观赏艾草的长势。按说草类植物是最易栽耐活的,乡邻们羡慕之下,不止一次挖艾草搞移栽,一栽就活长半人多高,但就是没有我家艾草独有的香味和药效,屡次失望后相继放弃,个中缘由至今没人说得清。
最热闹的是端午节这天,母亲起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指派大哥端来梯子,爬到后院的土台上,用镰刀一把一把割下艾草,扎成小捆扔下来,我们一趟趟抱到前院,堆放在空地上。几乎同一时间,乡邻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纷沓而至,一边和母亲打招呼,一边弯腰从一堆艾草里随意抓起一把,捧到鼻尖下嗅一嗅,贪婪地吸溜着鼻子。“香,真香!”乡邻们眉开眼笑,直夸今年的艾草长得好,秆高叶大香味浓,然后乐呵呵满载而归。
送走了分享艾草的乡亲们,母亲分给我和哥哥人手一把,将艾草插在家里所有的门框、窗棂上,以此防虫驱蚊。接着,兄妹们分头行动,提篮拿铲,去村外的沟坡棱畔采车前草,挖辣辣菜,还要折一束桑叶、杏叶、槐叶、桃叶等,回家后淘洗干净,和着艾草一股脑放到锅里煮,熬成一大锅黄亮亮,散发着浓烈中药味的香草水。随后舀上一脸盆,全家人轮流上阵,用毛巾蘸着水从头到脚擦洗一遍。说来奇怪,经过这香草水一洗,顿时觉得周身毛孔大开,脑清目明,分外舒爽惬意。
剩下的艾草,母亲会摊开在院子里晾干,捋下艾叶收存起来。碰上叔伯大婶们腰腿疼痛找上门,母亲会取出艾叶,撕下一小团放在手心里,双手合十反复搓揉,搓成严丝合缝的一小撮,然后放在患者的疼痛部位,用火柴点燃,随着一缕淡蓝色的轻烟悠悠升起,艾草越烧越旺,香火明明灭灭,在灼热的疼痛感刺激下,长辈们发出一连串舒服的呻唤。这种用艾灸治疗关节炎、颈椎病、湿热疼痛的民间老偏方,村里大多数人都无师自通。普通的艾草,在医药稀缺的偏远乡村,在整日劳碌的庄户人眼里,是神奇而金贵的。
整个农历五月,艾草清爽的香味飘荡在农家小院,弥漫了整个村庄,伴着农人夏收颗粒归仓,度过闷热难熬的炎夏,留下令人眷恋的浓浓乡情。(作者/赵林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