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所谓博大，乃在其于事无所不涉；所谓精深，又在其于理无所不尽。所以有关传统文化的问题，于事于理，非究根溯源不能明了”。对于中国武术而言，在我看来也是如此。我也曾尽力从“究根溯源”出发，探究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也曾撰文指出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表现在“武不尽势，势无穷意，意在体悟，悟贵恒坚”四个层面。但时至今日，仍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有无能为力之感。因为，在我们的历史中早就存在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言辞。早就存在着“仁者见之为之仁，智者见之为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之说。所以，尽管想以一篇文章《中国武术博大精深之诠释》来解释清楚中国武术何以“博大精深”的意蕴，看来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西方身体文化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在一个将身体规范化、简单化、机械化、零件化的时代，更是一个“难于上青天”的学术难题。因为，在西方文化的改造之下，我们的身体已经没有一点点可以拿来诠释“博大”和“精深”了。
上图：王岗教授
众所周知，经过一个世纪以来对身体文化标准的“体育改良”，混沌、整体、多元合一的中国武术身体文化，已经深刻地并被动地肢解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已经由原来的力“发于根，顺于中，达于梢”的用力“求合”系统，改变为肌肉力量的绝对化和零星化。那种所谓的身体能量秉承的“一动无所不动”的周身一体的练法、用法早已荡然无存，那种“其理无所不包”的文化呈现的中国武术，早已只剩下“冠军”和“KO”的标准评价。文化的“于理无所不尽”和身体的“于事无所不涉”早已被我们用西方手术刀切割为206块骨骼和639块“各自为政”的肌肉和机器零件，并在这一过程中将提升每一块骨骼肌肉的力量奉为圭臬，展开着所谓的局部运动能力的提升。身体的整体性价值在今天的中国武术人心灵深处早就不是一个“一”的身体，而走进了一个将“一”化为“多个一”的身体构成。可以这样说，中国武术人传统的身体价值和意义追求，早已呈现出一个“失去身体的状态”。因为，今天的我们早已遗忘了那个追求身体“为一个身体”和“合为一个身体”的目标追求时代。“武不尽势”的博大只剩下“规定的几个动作”；“势无穷意”的精深只剩下“夺冠”和“完成”的意义；“意在体悟”的过程只剩下“熟练”的记忆意义；“悟贵恒坚”的精神只剩下按时“操练”的意义。技术雷同、风格接近正在导致中国武术技术的身体走向“失去身体”的状态。直来直去的技术构成，走来走去的套路异化，简单无法的技术呈现，正在改变着中国武术技术的身体行为。大肌肉群的充分开发，小肌肉群的习练缺失，是我们中国武术练习者正在失去原本的身体“全”调动……
可以说，短短的一个世纪我们在全面接纳西方人的身体观之后，在全面呵护体育的身体观之后，早已改变了我们自己对身体原本的周身“一体”的理解和追求。尽管“跑得快，跳得高、掷得远”也强调所谓的“协调”，也强调所谓的“整体”，但它的确不是我们中华民族原本的身体“合一”的意义所指。也因此，造成了我们今天的人的身体，始终不能呈现出“周身一体”与“左右逢源”的身体样态。也就导致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武术只剩下可怜的“肢体运动”。阴阳不能同在，刚柔不可兼顾，动静截然分开，起伏不再相连，都正在成为中国武术身体行为浮在“纸面上的笔墨”。中国武术所高扬的“筋骨”与“遒劲”，“柔软”与“刚毅”，“轻灵”与“厚拙”的同时在场，早已成为了“武侠小说”中的文字。可以说，今天的中国武术人所呈现出的身体行为，早已不再是传统中国武者所追求的“身体”。丢失了中国武术原本的身体追求，甚至丢失了通过身体涵养个体修为的做人道理，也就正在失去中国武术往日的璀璨与光芒，变得只剩下“打打杀杀”的“蹩脚伎俩”，根本无需再“自以为是”地称其为“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优秀文化。
上图：王岗教授在授课
中国武术作为中华民族最为优秀的文化遗产，它首先是中华民族的一种绝佳的“身体行为文化”，“阴阳平衡、练多为一、周身一体”“外示安逸、内存鼓荡”“内三合、外三合”“意领身随，心随意动，势断意连，意断气连”是它对于习练者身体行为的根本要求和最高法则。失去了这些，也就意味着丢失了作为身体文化的中国武术技术的最基本法则和规矩，也就丢失了我们传统中国人喜好的传统根脉。今天看来，这的确是一件文化向“西”，技术向“体”的不自信行为。
聚思之，我们提出：在中国武术不再是为“攻防格斗”，不再是为“野蛮搏杀”的现代文明社会里，重拾中国武术技术的身体行为要义，应该是到了必须提倡的当紧时候。让多向度的身体行为回来，让“坚守武德至上原则”的身体回来，让“学会左右逢源协调”的身体回来，让“实现四面楚歌应对”的身体行为回来，让“达到八面玲珑境界”的身体行为回来，让“内外合一心身双修”的身体行为回来，重拾“智慧引领身体行为成为中国武术继续前行的原动力”，是这个最美好时代必须要做的正本清源之事。这里的智慧是健康的智慧、处世的智慧、做事的智慧、做人的智慧。
因为，对于中国武术技术的身体行为传统的重拾，是“健康中国”战略的需要，是“立德树人”教育的需要，是“文化传播”价值的需要，是“体育强国”建设的需要，更是接续中国武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与文明弘扬的需要。唯有如此，中国武术的身体行为才可再现以技术来标榜“其于事无所不涉”“其于理无所不尽”的“博大精深”意义和价值。
（作者：王岗，武汉体育学院博士生导师、湖北楚天学者、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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