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庆的历史肇始于渝中半岛,故渝中半岛有重庆“母城”之说。
在重庆博物馆,我看到一幅渝中半岛早期地图,感觉那是一粒“种子”的形状,在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之处,孕育出了三千年江州城、八百年重庆府、一百年解放碑。
而这粒种子的胚胎是由炎帝孕育而来的。
据《四川通志》云:嘉陵江“源出大散关西南嘉陵谷”而得名。在陕西省宝鸡市秦岭之巅,一山发两河。北坡孕育清姜河,南麓发源嘉陵江,分别流入黄河和长江。从北坡流下来的清姜河,古称姜水,相传人文始祖炎帝部落,在秦岭一带尝百草,教民稼穑五谷,死后就葬在嘉陵谷。嘉陵江的名称,就与此谷有关。嘉,为善美之意;陵,为炎帝之墓;江,为源此之水,古人取名为嘉陵江,意为源于至善至美之陵、润泽万物的大江。
嘉陵江,古时在今重庆合川区以下,与渠江合流后,通称渝水。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渝”解释为,水由清变浊,由净变污。因嘉陵江含沙量大,水质浑浊,唯此,就冠以“渝水”。“俞”有“捷径”之意,引申为“捷径水道”。历史上有明确记载,吟咏渝中的第一首诗,是25岁的李白,顺大江东下,“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留下了“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的千古名篇。
重庆又称“巴”,为何称巴呢?这与西周时的巴国有关。巴国为姬姓封国,初在汉水流域,以勇猛、善战而闻名。巴人军队在参加周武王讨伐商(殷)纣王战争,总是一边唱着进军的歌谣,一边跳着冲锋的舞蹈,勇往直前,古代典籍之“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后遭楚国鲸吞,举国沿汉江而下、入长江迁徙巴山。在高山深壑之间,朝出于原始森林,暮宿于绝壁悬空,或肩扛脚行,或负缰于水,与山月为伴,和落日为伍,迁至重庆一带,古巴国得以延续。巴人经大山大川的陶铸,炼就一种顽强、坚韧和骠悍的性格。
公元前316年,秦灭巴国,改设巴郡,郡治江州。曾师从鬼谷子的张仪屯兵驻守,调集士兵和民众大规模筑城,故有“仪城江州”之说。隋代设渝州,宋朝改渝州为恭州,淳熙十六年(1189)赵惇被封为恭王,不久又登帝位,是为光宗。《中国地名词典》载:“(光宗)于绍熙元年升恭州为重庆府,自诩‘双重喜庆’。”重庆正式得名,简称巴和渝,一直沿用至今。
千载以来,嘉陵江浩浩汤汤,出崇山,穿深壑,朝出泰岭,暮至巴国,奔腾汹涌,纵横干里,与长江汇流;两条大江遗传了炎黄的基因,流淌着先贤的血液,环抱浸润着重庆。
千里为重,广大为庆,合成重庆;通达为渝,聚合为中,合成渝中;重庆的渝中,渝中的重庆,“涅槃”共生。历史的波光粼粼,精神的光辉灼灼,充盈着重庆的“根”和“源”。
(二)
在渝中区,在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环抱下,矗立着一座“人民解放纪念碑”,简称解放碑。它像历史的“棱镜”,折射着重庆近百年历史的烟云和时代的嬗变。
鹅岭,原名鹅项岭,地处于长江、嘉陵江南北挟持而过的陡峻、狭长的山岭上,形似鹅颈项,故而得名。在鹅岭公园、原澳大利亚使馆内,我驻足观看纪录片《苦干——中国不可战胜的秘密》,其中有重庆抗战的片段。这部纪录片是由美籍华人李灵爱策划并出资,美国人雷伊·斯科特在1937年到1940年摄制的。1941年,在纽约上映,这部记录中国抗战的影片,不仅影响了美国的对华政策,还获得第14届奥斯卡纪录片特别荣誉奖。
在长达十几分钟的片段里,在一帧一帧、一句一句的解读中,一个有“魂魄”、有“温度”战时重庆,随之鲜活起来,心底涌起了不可名状的情愫。摄影师在浓烟和火海中,记录下了1940年8月19日到20日,日军出动370架军机,对重庆的学校、教堂、医院、市政、民宅、街道实施“无差别轰炸”的实况。让人感动和震撼的是,当山城挂起红灯笼时,意味着敌机已经来临。大街上,一位穿着蓝色旗袍的女士,打着太阳伞,神态自若地向防空洞走去。
灰蒙蒙的天空布满日机,200多吨炸弹呼啸而下,整个渝中半岛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片片民房化为废墟……在灭顶之灾到来之时,穿梭在大火和废墟中的重庆人民,“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悲观绝望,只有坚定和不屈”。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与撤退人潮相反的,是一队队消防员、救护员,逆向而行。当日本飞机离去后,首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在大火包围中进行自救者,明知杯水车薪,仍以血肉之躯奋力灭火。在残垣断壁上写下“愈炸愈强”的标语,晚上每一家门口,必挂一盏灯,上面写着14个墨字:“父传子,子传孙,生生世世,勿忘此仇”。这座倔强的城市,不但抵御住了日军长达六年零十个月轰炸,还向前线输送了96万名官兵,成为与伦敦、莫斯科齐名的“二战”英雄城市。
1941年,民国政府在渝中督邮街广场中心,建起一座七丈七尺高的抗战精神的建筑物——“精神堡垒”,寓意七七抗战,旨在激发全民族的抗战决心。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在“精神堡垒”空袭被毁的原址,重建“抗战胜利纪功碑”。
无论是“精神堡垒”,还是“抗战胜利纪功碑”,都诞生在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自然见证着国共两党从合作到分裂,再到蒋家王朝灭亡的历程。而红岩、曾家岩、虎头岩的“红色三岩”,便是对这段历史纵深背景的“诠释”。
红岩村,是红岩精神的发祥地。走进红岩村,感觉每一个物件都有着它背后的故事。位于岔路口的黄葛树,是当年红岩村重要的路标,曾流传着这样的话,“走红岩,投八路,抬头先看黄葛树”。重庆的初夏,天空像是被洗过了似的,清澈而透亮。黄葛树荫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鸣叫,与透过枝桠的阳光糅合在一起,显得恬淡而祥和。
在这恬淡祥和的背后,回眸历史,有多少共产党人为了今天的这份恬淡祥和,而慷慨赴死、血洒沃土;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在这里毁家纾难、无问西东,就好像红岩广场那一级级石梯,崎岖陡峭,每一级都重叠着带血的印痕。红岩村“国人之楷模”的饶国模;曾家岩周公馆的“雾都”灯光;桂园国共两党就中国前途和命运历史性的较量;虎头岩《新华日报》记载的风云激荡,已深入到这座山城的肌理之中。
1949年重庆解放之后,“抗战胜利纪功碑”改名为“人民解放纪念碑”,重庆人称之为“解放碑”。解放碑通高27.5米,呈八面柱体,由台基、碑座、碑身及钟楼组成。五月的风一吹,解放碑旁的一株蓝花楹绽放,满树繁花映衬着解放碑。每一朵心形的花瓣,就成了一种力量、一份情结、更是一个象征的印记。
蓝花楹,在解放碑的钟声里,花开了,花落了,从未间断。解放碑像是一位默默的守望者和记录者,守望着山城的历史,记录着此时此刻的繁华,也将记录着山城未来的每时每刻。从最初的“精神堡垒”到年创造数百亿元GDP的中央商务区。那些背包客,土著,白领高管,棒棒,外来移民,小摊贩,构成了解放碑的多元化,这样的多元化和纽约,曼谷,香港,北京,上海,并无二致。从“母城”最高的地标式建筑到如今最矮的建筑,解放碑一直见证着历史。每当夜幕降临,解放碑亮起来了,接着点亮整个山城——
那是渝中之光。
那是重庆之光。
更是大江之光。
(三)
山城的烟火,可以盛大成一条江。
渝中“母城”依山就势,分为上半城和下半城,由下到上,参差错落。老城建筑多以条石为础,白墙灰瓦,有的甚而凌空架木,构成颇有特色的吊脚木楼。以十八梯、洪崖洞、山城巷等地最为著名。十八梯是连接渝中母城上半城和下半城的一条长石梯。据传明时,此地有一口水井,甘冽清甜。因水井距居民住地正好有十八步石梯,名自井始,街以名传,人们便称之“十八梯”;洪崖洞,山崖悬挂着一个吊脚楼群,它们悬于崖壁边,飞檐翘角,吊脚凌空,缀在瓦梁,嵌入砖缝,一层有一层的景致,一层有一层的韵味。白天仿佛赏一幅“壁画”,晚上犹如观一帘灯光的“瀑布”。临窗而坐,水天一色,大桥横江,仿佛推窗就能放入大江来。
山城巷的历史,可追溯至明清时期,依山而筑,沿崖而上,几乎全由梯步组成,独具山城地貌的美感。重庆开埠后,法国传教士来到山城巷,沿着巷道立杆点灯,每到傍晚,一盏盏路灯在半山腰依次亮起,照亮行人回家的路,由此得名“天灯巷”“天灯街”,后改为“山城巷”,是重庆唯一一条以“山城”命名的街巷。
循着岁月的青石阶,一步一步寻觅。木工、裁缝、掏耳、修脚、针头、麻线、烧饼、小吃,各种悠闲散漫的小生意应有尽有,散发着浓浓的市井气息。一炉,一壶,一案,一、二知己,相对而坐,喜乐忧烦,家国天下,慢慢聊来;闲看写在灯笼的重庆方言,诸如:“要得”——好的;“落老”——掉了;“勒里”——这里;“耙耳朵”——怕老婆;“卡卡过过”——角落里面;“哈戳戳——傻乎乎;吹垮垮——聊天;打王逛——游手好闲等等,感受着一种久违的“巴适”。再吃上一碗重庆小面,听重庆人或风趣,或幽默,或机智,或鲜活的方言俚语,真切体味到了山城的味道。
夜幕降临了,一盏一盏灯亮起来了。
从朝天门码头,乘坐“朝天皓月”游轮,去感受大江“脉搏”的跳动。凭栏临风,自然想起那首诗,“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江面,大江像一条流淌的彩线,串联起大江的一石一木一矶,一村一镇一城,那是大江文化的标点;又像是一根脐带,深深地扎进中华腹地,那是大江生命的根脉。在渝中半岛看大江,在大江上看渝中半岛,从远古走来的大江,日月千秋照,江河万古流,浩荡奔向东海,挽起了大海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