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秀山，凤凰被视为一种“图腾”般的存在。

　　相传，凤凰从丹穴之山飞来，栖落于湘西的凤凰古城和重庆东南的秀山。凤凰古城，因沈从文的小说《边城》而被世人熟知，秀山却深藏武陵山的腹地，于是，人们不禁要问，秀山在哪里？秀山是怎样的一座山？

　　秀山地名含“山”，却不是山。它是由秀山的母亲河，梅江河和平江河冲积成的长约34公里，最宽处约10公里，总面积758平方公里的平原。地势平缓，良田沃土，一片平畴，当地人称秀山坝子。秀山地形多样，平坝、浅山、丘陵相互交错，梅江河、平江河、溶溪河等河流围绕，因此，秀山有大量的地名与山河有关，演化成盖、顶、溪、坝等等。

　　秀山虽说历史悠久，但因地处边陲，乾隆元年(1736)才置县。据《大清一统志》记载:“高秀山，在秀山县西一百八十里，高立千丈，丹崖翠秀，色如图画，县以此名。”1983年成立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这样算来，秀山建县不过300年的历史。

　　位于秀山城南的山峰，远看状如一只凤凰展翅，得名凤凰山。民间传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可为什么人们把秀山贴上“老、少、边、穷”的标签？有人这样说，秀山凤凰有了，但缺少凤凰栖息的梧桐树。秀山朋友却说，川河盖是秀山的地标，那里也有堪称一绝的“凤凰”，到那你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呢。

　　川河盖地处秀山县东南的涌洞乡。“盖”是酉阳、秀山一带的方言，意为海拔很高的平地。秀山有三大盖，一个川河盖，另一个平阳盖，还有一个木桶盖。在秀山几乎每家都有泡菜坛子，坛子上面都会有个盖子。悬崖绝壁之上的平地，就像坛子上面的那个盖子，两者巧妙结合，就诞生了这个奇特的地名。秀山的“盖”与山东的“崮”地貌相似，峰巅周围峭壁如削，下面的坡度由陡到缓，顶部开阔，属地貌形态中的“桌形山”。川河盖有武陵“第一盖”，世界最大“桌山”的美誉。

　　在接近川河盖景区最后6公里时，海拔从625米骤升到1175米坡陡拐急弯多，共计45道拐。环山公路贴着峭壁百转千回，像一条巨蟒蜿蜒盘旋。每一道拐都是惊险的急弯，惊险壮观，谓之“川河天路”。45道弯拐都有名字和释义，或取数字谐音，或是秀山风情。比如，一生拐、一世拐、爱妻拐、爱你拐等等，诙谐中透着机智。造访者在一边惊叹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边感悟与自己人生某种契合。

　　二

　　越上川河盖，除了高山草场，还有奇峰异石让人浮想联翩，诸如，梳子山、将军岩、金蟾求凤、锯齿岩等天然形成的景观。夜晚，在星空小镇，围着燃起的篝火，跳起土家族摆手舞。天空清澈而深邃，凝望高悬着的北斗七星，会让人内心莫名喜悦和无限神往。都市凡尘是不是已经麻木了人们的内心？银河星轨有没有再次指明人们心中的路径？一夜无梦，东方即白，披衣而起。淡淡的山岚笼罩浓浓的绿意，从鹅掌楸上传出清脆的鸟鸣，错错落落声音掉进“七星湖”里。

　　漫步星空酒店外，太阳露出了毛茸茸的光芒，早霞晕染着川河盖的天空，闭着双眼仿佛聆听到阳光的脚步踩在草尖上的足音。路过景区小商品街，与一摊主攀谈，得知摊主姓雷，楠木村人。她告诉我这里过去是煤矿开采区，村民多以挖煤为生。大概十多年前，秀山县对川河盖上的大小煤矿关停，依托当地海拔高、万亩野生映山红、形态各异的景观等，进行产业转型，打造生态旅游。煤矿关闭之后，丈夫把拉煤的卡车卖了，在家经营民宿，自己在星空小镇景区开设了小吃摊，夫妇二人一年能有七、八万元收入，哺育着一双儿女，赡养着年迈的父母。小摊售卖些冰粉、米豆腐、社饭和油粑粑等，我买了一小杯香烤小土豆。笑着对她说，你这日子像这烤土豆，又香又糯。她幽默地说，像油粑粑，香得“粘”人呢。

　　太阳从川河盖升起来了，有鸟的叫声传来，声音有些婉转缠绵。我问她这是什么鸟在叫，她说是米贵阳。我一查“度娘”，米贵阳即三声杜鹃。它的叫声很独特，好像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颇似在叫米贵阳。我自然联想起老家每到春天，田野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有叫两声的，音同“布谷——布谷”；有持续叫四声的，好像催促人“快快播谷，快快播谷”。无论是北方的“布谷——布谷”，还是秀山的“米贵阳”，都寓意百姓对富足的企盼。

　　川河盖东南方，悬崖处豁然洞开，像一道打开的山门。正中耸立着凤凰岩和金蟾石，构成了川河盖一绝“金蟾求凤。”关于金蟾求凤的解说，有不同版本，一是赋予了凄美的爱情传说，二是把其类比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记得小时候老辈人常念叨，金蟾一响，黄金万两；凤凰一鸣，天地一清。我想，“金蟾求凤”不就是秀山人对未来渴望、憧憬的象征么。

　　俯瞰“盖”下梯田，层层叠叠，目之所及，山川相缪，郁乎苍苍。秀山茶园在层峦叠翠间，环山绕谷，仿佛是山的年轮、大地的指纹。秀山种茶、制茶和饮茶的历史源远流长，是《茶经》所记载的“巴山峡川”之域，中国茶叶的原产地之一，“秀山毛尖”是其著名的文旅品牌；除茶叶之外，秀山以山银花、黄精为代表的中药产业，以柑橘为代表的水果产业，以土鸡为代表的畜禽产业等同步“破圈”，成为助农增收的富民产业，为农户带来了致富好“钱”景。

　　金蟾求凤，屹立千山万壑之上，就像一尊秀山致富的守护神。秀山栽种的“致富”的梧桐树，正在结出“致富”之果。

　　三

　　我曾去过湘西的凤凰古城，行走在沱江边，人们总会不厌其烦说起翠翠。其实，沈从文《边城》女主人公翠翠是秀山洪安镇人，与湖南的茶峒隔着“拉拉渡”咫尺而居。有人说翠翠就像一只凤凰，飞入了许多人的梦里。小说是这样结尾的：“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天保闯滩而死，傩送离家出走，老船夫带着一生遗憾走了。他无法把握女儿的幸福，亦无法把握孙女的幸福。而翠翠，除了等待幸福，还能有第二条可以通向幸福的路吗？

　　因之，边城自然成为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近一百年过去了，那些生活在边城的“傩送”、“翠翠”们，找到了他们想要的幸福了吗？秀山的电商孵化园，是青年创客梦想照进现实的“凤凰还巢”。它坐落于武陵北路，站在街头望去，这栋办公楼显得有些普通，就是这栋不起眼的楼，入驻了数十家年销售额超千万元的电商企业，书写了“95后电商老板年入百万元”的传奇故事。其中，善于打造“爆款”的秀山“生鲜电商一哥”谭邦森，是个来自重庆涪陵的80后青年。他创立了重庆巴谷鲜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在秀山农村电商大潮的推动下，2016年他选择来秀山“弄潮”。经过两年多的打拼，公司年销售额达到了一个亿，成为秀山首家过亿的生鲜电商企业。为破解生鲜空档期的难题，他将货源范围辐射到秀山周围县市，延伸到西南、乃至西北地区，将百香果、哈密瓜、苹果、丑橘、血橙、冰糖橙等各地大宗生鲜农产品卖成了“爆款”。

　　秀山电商孵化园，“孵化”出国内首个农村物流品牌和“全国农业电商十大模式”。无数电商人越过重重山峦慕名来访，求知、商谈或干脆落地于此，从中可以看到“傩送”、“翠翠”们的身影。“买武陵、卖全国，买全国、卖武陵”变为现实，有人把秀山称为大山中的“电商中关村”。秀山正着力打造乡村振兴人才发展引擎，栽下“人才”梧桐树，让“秀”才回家，为秀山发展注入人才新“活水”。

　　曾经，在人们心中对边城秀山有一种错觉，“闭寒”“遥远”“贫瘠”“落后”等等。在秀山有一首耳熟能详的诗，为清代诗人章恺所做《至秀山》:“蜀道有时尽，春风几处分。吹来黔地雨，卷入楚天云……”诗中带有一些边地的苍凉；而今，“一脚踏三省、三省共一城”的秀山，是重庆东南门户，武陵山区重要的旅游集散地和物资集散地，重庆连接东南的“桥头堡”和“新丝绸之路”关节点，成渝经济圈连接“珠三角”和“长三角”的重要通道。秀山已是边城不“边”，千年梦正圆…

　　秀山（武陵）物流园区是其对外的枢纽，背依凤凰山，山势自西北向东南逶迤而来，呈带状排列，绵延起伏。凸峰昂起酷肖凤首，左右山坡形如凤翅，山尾连绵又似凤尾，整体势若凤凰。凤凰山前的火车站，南来北往的火车，轰隆隆地开进来了，又轰隆隆地开走了。

　　我在站台候车，一边翻阅着《看秀山》，一边思忖着，什么是秀山之“秀”呢？从字意而言，“秀”的本义是谷类作物，抽穗开花，引申为事物的精华。有人释意为禾下部是乃，“乃”即“奶”。禾稻抽穗扬花时，谷粒中开始含浆，像奶汁；有人认为是成熟了的禾，禾穗下垂，下面是一个面朝左，手臂前伸的人。两相会意，表示人的手举着成熟的、颗粒饱满的庄稼。这“秀”

　　字背后应该蕴含这样的文明密码和文化信息，千百年来，土家族、苗族等，在武陵山区的坝子、川谷、坡地，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就像土地与禾苗，相互共生，一季又一季地生长着、收获着。他们使用过的、烟熏火燎的陶罐，似乎诉说着什么。而这，需慢下来，停下来，去捕捉岁月、历史、先祖的气息，秀山之“秀”，是这方土地的哲学、人间烟火和新生的“凤凰涅槃”。

　　火车轰隆隆地驶入车站，我走进车厢，依窗外瞧，但见从云层透射出几束光，秀山（武陵）国际陆港红色的龙门吊，缓缓前后移动着；山上的茂林修竹，在阳光下金光闪烁，好像凤凰欲飞，恰如凤凰展翅，秀山起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