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到二月,各种节日和各地风俗“讲究”比较多,加之跟朋友们聚会也多,同时要赶写春季的六个节气“春雨惊春清谷天”之前三个立春、雨水、惊蛰,故原计划对“二月二,龙抬头”的一整套写作计划,就“忽略”过去了。没成想,二月初二那天,与文友们小酌,一位朋友开言便问:“‘二月二’为啥叫‘龙抬头’呢?”看来是“忽略”不得了。
农历二月初二,俗称“春龙节”,也称“青龙节”“祭龙节”“龙兴节”等,总之,都与“龙”有关系。“龙”的繁体字写作“龍”。据东汉许慎《说文》讲:“龍,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肉,飛(飞)之形,童省声。凡龍之属皆从龍。”读二十五史与历代笔记,特别是西晋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博物学家张华《博物志》等典籍记载,在古代“龙”是一种实有存在的“鳞虫之长”。农历二月初二(今年是3月1日),与二十四节气之惊蛰(今年农历乙巳蛇年是二月初六,公历3月5日)和春分(今年是农历二月廿一,公历3月20日;而明年农历丙午马年的春分,恰好是二月初二,公历2026年3月20日),比较靠近,由于惊蛰时节“蛰龙惊起”,于“春分而登天”,还由于古代农耕社会靠天吃饭,民间多有“一龙治水”“二龙治水”乃至“九龙治水”之传说,故渐成风俗,形成了“二月二,龙抬头”的节俗。
还有一种“说法”(这一段有点“玄奥”,没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去),与天文学之“四象”和“二十八宿”相关。“四象”也称“思维”“四兽”“四神”等,即“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它们分别在各自的“天区”与“二十八宿”相对应——“东方青龙”对应于“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宿构成一组“龙”的形象,“北方玄武”对应于“斗、牛、女、虚、危、室、壁”七星宿构成一组龟蛇互缠的“玄武”形象,“西方白虎”对应于“奎、娄、胃、昴、毕、觜、参”七星宿构成一组“虎”的形象,“南方朱雀”对应于“井、鬼、柳、星、张、翼、轸”七星宿构成一组大鸟的“朱雀”形象。在西汉淮南王刘安《淮南子·天文训》中,将“二十八宿”划分成“九野”,即:中央钧天:角、亢、氐;东方苍天:房、心、尾;东北变天:箕、斗、牛;北方玄天:女、虚、危、室;西北幽天:壁、奎、娄;西方颢天:胃、昴、毕;西南朱天:觜、参、井;南方炎天:鬼、柳、星;东南阳天:张、翼、轸。我们读“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名文《滕王阁序》,开篇即有“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而“星分翼轸”指的就是“豫章”(南昌),位于东南天域“阳天”之“翼宿”和“轸宿”所覆之分野。唐代天文学家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对“青龙角”的“角宿”阐释道:“角二星,天关也……万理之所由,祸福之原始也,故三光(日月星)轨道,从之则吉,干僻抵触则凶也。”这些阐述太专业,太深奥,按下不表。
到了农历二月二前后,“东方青龙”对应于“二十八宿”之“角、亢、氐、房、心、尾、箕”构成之“龙”形象的“青龙角”——“角宿”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来了,古人认为这是“青龙抬头”的标志,故称“龙抬头”。俗话常说:“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因而“龙抬头”被赋予农业丰收的吉祥意义。民间有关“二月二,龙抬头”俗谚很多,择其四则解说之。
“二月二,龙抬头,娃娃大人剃龙头。”二月初二这一天,各地的风俗不尽相同。有的地方吃面食,称“挑龙须”;也有吃饺子的,称“攀龙角”;还有择此日送小儿进书房的,称“占鳌头”;更多的地方则是在二月二这一天剃头,俗称“剃龙头”。俗话说:“二月二,换新头。”也说:“二月二,龙抬头,娃娃大人剃龙头。”这一风俗沿袭至今,而且流布甚广。每年腊月二十三前后,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陆续剃头,老话说,“有钱没钱,剃头过年”。又据老话传说,“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故整个正月理发店基本歇菜,直到来年二月二这天,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清早起来排长队理发,所以除夕和二月二,是理发店一年里最“繁华”的两个日子。
“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洒甘露。”早年农村里的父亲或哥哥们,二月二清晨,早早起来到村头的水井去挑水,一路上有意把水桶摇晃得沥沥拉拉,俗称“引钱龙”,也叫“迎富日”;清代以来,有条件的人家,还在两只水桶里各置一枚“乾隆通宝”铜钱,以“乾隆”取“钱龙”之谐音。所以说:“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洒甘露。”二月开初,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冰塌河消水长流。”所以古来二月二即有到郊外“踏青”“迎富”的习俗。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一年好兆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二月二日》诗云:“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虫一时生。轻衫细马青年少,十字街头一字行。”南宋理学家、诗人魏了翁《二月二日遂宁北郊迎富故事》诗写得更为幽默:“才过结柳送贫日,又见簪花迎富时。谁为贫驱竟难逐,素为富逼岂容辞。贫如易去人所欲,富若可求吾亦为。里俗相传今已久,谩随人意看儿嬉。”
“二月二,龙抬头,新旧媳妇抹笼头。”农历二月上中旬,是庄户人难得的一段清闲日子。“正月灯,二月戏”,各家各户都要把嫁出去的闺女,搬回娘家吃几顿好饭,诉几句衷肠,看几场大戏,享几天清福。俗话说,“当一日闺女作一日官,当一天媳妇坐一天监”,那是指旧中国的妇女,尤其是穷人家的姑娘一旦嫁出去,就像牛马驴骡一样戴上了笼头(也叫笼嘴,禁止吃),㹁上了套(只能出力流汗),拉车拉磨,备受折磨。所以俗话说,“二月二,接宝贝儿;接不来,掉眼泪儿”,“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接女诉苦愁”,“二月二,龙抬头,新旧媳妇抹笼头”等等。在我的故乡塞北地区,如果有那个媳妇在二月二这天闹病,回不了娘家享不上福,就会遭人背后指戳说道:“胎里穷,命里穷,四头八节肚里疼!”所谓“四头八节”——“八节”大家知道(即“四立”“二分”“二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古代的庄户人大约每月要改善两次生活,有的是初一、十五轮换,有的是跟着节气吃,俗话说,“大尽小尽,一月两顿,初一不吃,十五一定”,也说,“大尽小尽,一月两顿,立夏不吃,小满一定”;而“四头”的传播范围可能有点小,知道的人不多,我问过大哥和老家上年纪的人,根据大家“集思广益”,我整理了几条。
“四头”的第一“头”是“正月初十蒸指头”。我童年时亲眼目睹母亲在正月初十那天,用稗子米面(后来生活好起来就用麦子面)捏成一条大鱼,在鱼脊上用手指等分摁出十二个小坑儿,放在大蒸笼里蒸熟,出笼后从鱼头到鱼尾仔细查看,第几个小坑儿水多,预示着第几个月雨水多;第几个小坑儿水少或者没水,预示着第几个月雨水少或者干旱,至于是否应验,并未听父母说起过确切的答案。只是蒸了“指头”,全家就有好吃的了。“四头”的第二“头”就是“二月二,龙抬头,新旧媳妇抹笼头”,摘掉“笼头”,获得自由,无须多述。“四头”的第三“头”是“九月九,大撒手,一年活计到了头”——对于农民来说,“九月九”秋收已然完毕,所以比“二月二”的节日还要过得隆重,俗话说,“九月九,大甩手,场光地净街上走”,“九月九,家家有,荞面馎饦到了口”,“九月九,搬回闺女歇歇手”,等等。“四头”的第四“头”是“冬至夜回头”——尽管俗谚所谓“夏至日回头,冬至夜回头”,而且夏至和冬至都在“八节”之内,夏至和冬至也在“二十四节气”之中,但夏至只是一个节气,而冬至则既是节气又是节日,故只过冬至一节——俗话说,“冬至是九头(当天开始数九),冬至夜回头(白昼开始变长)”“冬至夜最长,夜长最思亲”,“冬至不吃肉,冻烂脚趾头”,“冬至不吃角角翘(饺子),两个耳朵要冻掉”,总之是一个“吃货”的节日。假如某人总赶在节日期间生病,人们就会给他一个非常负面的“宿命论”的定性评价:“吃屁的命,强扎挣,扎挣起来不中用!”
对于媳妇们来说,还有一条更加严厉的谚语:“二月二,龙抬头,生分媳妇发了愁。”“生分”在我的家乡塞北是忤逆、不孝顺的意思,这种人也叫“生圪蛋”。据传说,不孝顺父母的儿女和虐待公婆的媳妇,会被“龙抓”(雷劈)。俗话说:“交纳钱粮不怕官,孝敬父母不怕天。”所以在开春打雷的时候,那些虐待父母、打骂公婆的“生圪蛋”,是颇有些胆颤心惊骇怕的。不过,靠这种“超自然力量”来震慑不孝子孙,作用是十分有限的,因为再熬过半年六七个月,就到了九月九重阳节,俗话说,“九月九,收了雷,生分媳妇谁怕谁”!
“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炒豆豆。”在寒冷的北方地区,二月里的新鲜应时的蔬果食物,可以说几乎没有——但也还是有一两种的。俗话说:“正月葱,二月韭。”又说:“天九尽,地韭出。”“天九”指“数九”,“九”一般在农历二月就“数”完了(今年二月初四即公历3月3日开始“数九九”,二月十三即3月12日“出九”),大地上的新韭菜也就长出来了,故二三月份的韭菜最为鲜美好吃。俗谚不是说了吗,“三月的韭,佛开口”。俗话还说:“二月的鸡蛋八月的羊。”指的是肥美好吃。所以二月二这天,用头茬韭菜炒鸡蛋,绝对是一盘美味可口的佳肴。有不少地方,二月二这一天讲究吃炒豆。俗话说:“正月初一起得早,磕头拜年吃水饺;二月初二龙抬头,家家锅里炒豆豆。”所为何来?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为了“惊虫辟害”,也有的说是为“圆满过年”画上了一个完美句号。习俗解析嘛,各取其美,兼而有之,都有道理。第一种“惊虫”说,二月惊蛰节后,各种虫子毒物都窜出来了,炒豆子(及拍簸箕、拍大床、拍瓦片、拍墙头、照房梁等)的哔哔叭叭声意在吓跑毒虫,吃炒豆意在嚼死毒虫。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蝎子狼虫都出游;茶糊嘴,豆嚼毒,四季祸患一起休”,“二月二,拍簸箕,跳蚤壁虱不敢上炕里”,“二月二,拍大床,蝎子不敢来蛰娘”,“二月二,拍瓦子,蝎子出来没爪子”,“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二月二日击梁头,金子银子往下流”——这就又转到——第二种“圆满”说了,俗话说,“二月二,拍石磙,金子银子往下滚”,“二月二,吃炒豆,人不害病地丰收”。拍石磙,吃炒豆,祈富贵,盼丰收,意味着到了二月二,红红火火的新春大年就算过圆满了,庄稼汉们又要开始新的一年辛勤劳作了。
李建永,笔名南牧马,杂文家,散文家,民俗文化学者。山西山阴人氏,曾在阳泉市工作多年。现居北京。从业媒体,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太阳鸟”中国文学年选杂文卷主编。著有杂文散文集《说江湖》《说风流》《母亲词典》《中国杂文·李建永集》《我从〈大地〉走来》《园有棘:李建永杂文自选集》等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