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即腊八节,是家乡人对这个节日的习惯性称呼。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腊八与腊八粥无关,它的主题是洮河与父亲。
那时候,生活清贫,大米饭不常见,我们很少喝粥,要喝也是面粉洋芋粥——拌汤。但是不喝腊八粥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过腊八节,节是要过的,以我们的方式——剁冰娃娃。
家乡地处高寒山区,农历十月气温骤降,人们都要穿上棉衣御寒,河水也开始结冰,到了十一腊月,洮河的多处地段开始全部封冻,形成冰桥,人们叫“着冰桥”。冰桥给洮河两岸的人提供了通行便利,也成为孩子们的天然滑冰乐园。我的家在洮河岸边,冬日的洮河自然承载着我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
洮河封冻后,麻浮也随之顺流而下。麻浮,是老百姓的通俗叫法,它有个美丽优雅的名字——洮水流珠。大团大团的麻浮从上游淌下来,
漂浮在蔚蓝色的河面上,形成一道独特的景观,就如天上的流云,恣意流淌,任意组合,站在河边或者铁索桥上欣赏洮河里的麻浮,会令人浮想联翩不觉时间流逝。
我家屋后的洮河段风景美丽,有一个自然形成的沉积洲,长度恰好从村子东头至村子西头,将流经此地的洮河一分为二,靠近我家这边的人们习称尕河,另一边的自然是大河。沉积洲下段土壤肥沃面积宽大,被一家人占据后开垦种田,四周栽种白杨沙棘护岸,不几年形成一个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又盖了茅屋在冬天看护,因为每年冬天尕河封冻,沉积洲就跟陆地全面接壤了。
那时的孩子们课业负担轻,放学回家有不少机会溜出去玩耍,还有不少同龄人根本没机会进学堂,跟着他们疯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记得我和弟弟经常跟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去河里滑冰,我们坐着自制的滑冰车在平滑如镜的尕河上来回飞驰,双手挥舞自制的“冰车前进助推器”,有时也有人在背后推着一起飞奔,洮河上空飘荡着我们不知何为忧愁的欢笑声。
未经开发的洮河宁静而美丽,上天赋予它的魅力吸引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经常去河边玩耍散步。我们去封冻的河面滑冰,去河中心的小岛上看风景,去捡石头,在遍地都是的鹅卵石中寻找自己喜欢的石头带回家,去大河那边捞麻浮,小心翼翼的站在一尺厚的冰沿上,在凌冽刺骨的河水中用手捞起一把麻浮,随即又丢到河里,看着无数的麻浮团跟着滔滔河水东流,脑袋从来不会想到孔夫子的那句“逝者如斯夫”。
眼看着腊八一天天近了,溜冰的孩子们开始操心自家的冰娃娃事宜。家乡风俗,腊八那天要去河边剁一个冰娃娃立在自家粪堆上,谁家的冰娃娃大寓意谁家来年的年猪大,大约是这样的意思。现在从农耕经济的角度看,这个乡俗应该有点保墒的作用。有的人家人多力气大,剁一个好大的冰娃娃立在很大的粪堆上,那庄稼人的气派就不言自明了。
剁冰娃娃一般由家里的男孩子承担,大人和女孩基本不参与。但是自从我家把新屋建在河边,每年腊八剁冰娃娃就是父亲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出动,跟别人家的一帮男孩子们去洮河边挑选各自的“风水”。
尕河全部封冻很难找到突破口,剁冰娃娃要去大河边。清澈的河水很深很深,水流湍急,一团团麻浮不断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漂去,父亲带着我们小心寻找下手之处,我和弟弟拿着背篼斧头还有䦆头视机帮忙,三个人要花好半天功夫才能剁下一块冰,齐心协力又很艰难的将冰块拖上岸,在这个过程中要特别小心一不留神滑到或者冰块被水流冲走。
剁下来的冰块大约一尺厚,一尺半宽,三四尺长,拖上岸后,接下来就用斧头修饰细节,做出眼睛口鼻头部身体的效果。看着有个人模人样了,随手抓起一把细细的河沙,小心的撒在刻画出来的轮廓上,让眼耳鼻的效果更明显。河风刺骨中完成全部雕琢程序后,我们仨哼哧哼哧背着冰娃娃兴高采烈地回家。当冰娃娃稳稳当当地立在我家很小的粪堆上时,父亲心里的高兴和满足全部写在脸上,我和弟弟同样也深感自豪满足。
剁冰娃娃这样的小事在乡间不值一提,虽然冰块融化后可以保墒有利农耕,但村里的大人们从来不会为这种事费心劳神,只有我的父亲拖着病体认真地对待,带着幼小的我们姐弟不惜花费时间精力还乐在其中。
几年后,我和弟弟先后到离家较远的学校上学,腊八不一定在周末,剁冰娃娃难以适逢其时,后来去县城读书需要住校,离家更远更无法适时过腊八。再后来,我们都远离故乡去外地上学上班,腊八剁冰娃娃的乡俗不知何时早已难觅其踪。如今每逢腊八,朋友圈不时会有人提醒喝腊八粥,剁冰娃娃早已成为远去的记忆,只有偶尔想起,会怀念那一边河水清澈一边封冻的洮河、一团团麻浮,还有离我们而去的父亲,想起这些,心中便满是温暖柔软。(图文/刘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