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近视眼。一个近视，偏偏又不喜欢戴近视眼镜的近视眼。

　　30岁之前，我是不近视的。成天趴着写材料，写了十余年，居然没近视——按照当年的视力标准，我双眼的视力都还是杠杠的1.5！为此，心里很得意，想想那些早早就戴上了厚厚眼镜片子的同行，就不禁暗自窃喜：“瞧咱这视力，保护得多好！”

　　然而，“窃喜”没多久，坏了！2000年，一场连续两三个月，高强度持久战的材料战役下来，我的眼睛近视了。双眼杠杠1.5的视力没了，我为之自豪骄傲的远瞩功能大打折扣，忽然退化了。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心情，真如霜打的树叶，顿时蔫了下来。就像当年从镜子中，突然发现满头乌发中，竟赫然出现了一根银丝。仅仅一根啊，便让我的心情沮丧不已。

　　但是，没办法！这事还得自己往开了想，也只能自己往开了想。既然“杠杠眼力”已不存在，那咱就坦然面对，加入“近视大军”队伍吧。虽从此不能清晰眺见钟灵毓秀峨眉远黛，但也少了许多污秽早入眼来，也算是有失有得失得平衡无失无得吧。

　　再想想，近视就近视了，反正满大街近视的人不止咱一个，乌鸦还笑猪黑？戴眼镜麻烦，索性也就不配！

　　当时还想，反正自己不说近视了，又有哪个能知道？哪承想，这个想法大错特错，你想瞒人，还真瞒不了！原来百米之外的东西，双眼如电，连只鸟飞过去，都能捕捉到。可随着近视程度的加深，现在别说百米，也别说八十米、六十米，连三四十米开外，都模糊了！对面走过来个人，只能瞅着个轮廓，瞅不见眉眼。特别熟的人，或者特征明显的人，凭判断，张三、李四，还能早早打声招呼；不是很熟的，特征不明显的，有时候走到跟前，才看清是王五、赵六，赶紧打招呼，倒也不算失礼；但有时候，擦肩过去了，才茅塞顿开，那不是冯七、何八嘛，但竟没问候，心里很不美气！

　　不美气的原因，倒不是嫌冯七、何八不主动搭理咱，而是生怕人家心里嘀咕甚至逢人乱讲：“那个淮某某，也不知道是个多大的官，架子不小，面子挺大，照照走过来，等人问他。哼，咱偏不问，他把咱咋？”这就有损咱的声誉了！因为，咱还真不是架子大到等人问候的那号人。而且，咱还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把名声和尊严看得比命还金贵。

　　况且，自己还真不是个多大的官，就是个多数时候走着上班、搭着公交车下班的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充其量，多了个有名无实、不值一提的虚衔而已，哪来的谱摆？再况且，咱出身农村草根家庭，幼承家教，与人为善，礼让在先。母亲更是教导，见人先问好，不丢面子！我也深谙“敬人一尺”之理，机关里烧锅炉的、打扫卫生的、看门的、理发的，一应人等，我都主动问候寒暄，或示之以友好的“淮氏微笑”，从不因身份贵贱，而“狗眼看人低”！这大约也与我追求与坚守人格平等的执着信念息息相关。在这方面，我骄傲，我与我的中国有着同类主张——我的中国就主张，国家不分大小贫富强弱，一律平等！故此，有熟稔的朋友，谓我为保持独立人格的“官场另类”。

　　正因为如此，熟悉我的同事、朋友和村里的乡亲都清楚，淮某人、战科，并未“官”升脾气长，时位移其人，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和，一如既往地逢人先问候，一如既往地不摆臭架子；而极少数时候没问候人、没先开口问候人的失礼之举，通通发生在视力下降、眼睛近视以后……

　　为了尽量避免和减少这些有损形象和声誉的“问候事故”，竟还闹出笑话来。譬如，老远看着有人朝自己招手致意，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高举胳膊，挥舞手臂，还之以礼。结果一回身，发现人家是给咱身后的人打招呼呢。又譬如，二三十米开外站着一人，看不真切，就是看起来像久违的某友，赶紧趋步上前握手。但手一握上，再端详时，方发现认错人了。没办法，宁可闹笑话，不能叫人说咱“架子大”。

　　于是乎，走在路上，凡迎面而来之人，我都早早开始“察言观色”，以免走到跟前，才看清是熟人。这对男士来说，倒没什么。对女士，就不能直勾勾地老盯着看了，尤其是还有些姿色的女士，那会让人怀疑您的品行。怎么办？那就少看两眼，判断是熟人，就问；觉着不认识，各走各的路。

　　尽管如此，“事故”还是在所难免。毕竟近视，不戴眼镜看不远。特别是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晚上街灯光线不是很好的时候，经常是熟人走到跟前了，“嗨”地一声传来，我才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近视眼，还没看见您呢。”

　　熟人还好说，都知道我没架子。就怕一知半解的新朋友，知道您身为“公家人”，却还不了解您的为人。曾有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和我聊得蛮投机的。但就是有一回天擦黑，我俩相向而行，一直走到跟前，我都没看清他是谁，当然也就没打招呼。而人家似乎觉着是我面子大，仰着个脸走过去，等他问我，便也没吱声。两人错过后，我才猛然发觉，那不是冯七嘛！回头想问，人已走远，便作罢了。但再相见时，发现人家忽然不愿理会咱了。你看这事闹的！但，咱也是牛脾气一个，不理会，就不理会，咱也没欠你！凭啥你就不能先问咱？不理，拉倒！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但心下还是不安！多年之前，一直就想写篇《关于近视的声明》，告诉大家：路上逢我无声问，非我目中无您人。可怜近视不戴镜，未先问候莫怪罪！

　　还要告诉各位，因为近视，不戴眼镜，我看您的时候，是眯着眼看的。您也千万别误会，我是不是门缝里看人。地球人都知道，眯起眼来聚光。近视的人，眯起眼，才能看清您的芳姿尊容。

　　今作此文，算是一个晓告。恳望诸位老友新朋，不要因为擦肩而过，缺我一声问候，便心里骂我：“装什么面大！”咱真不是那号人，咱就是一个近视眼，一个不喜欢戴近视眼镜的近视眼！

　　作者简介：淮战科，1970年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挚爱的热土·谋略运城》《我挚爱的热土·仰望河东》。多次荣获全国散文征文一、二等奖，多篇散文被收入全国性散文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