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味,总是紧随着腊月的脚步接踵而至。进入腊月不久,年味便扑面而来,且日渐浓郁起来,越到年根,年味越浓,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罢,年味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这也难怪。年,或者说春节,是咱中华民族、中国人铭心刻骨的最重要的节日,最隆重的节日,最团圆最喜庆最吉祥最红火最热闹也最长的节日,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就有十五天,如果连腊月初八的腊祭到腊月二十三、二十四的灶祭,到除夕的守岁,一直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都算上,加起来三十七八天呢。由此可见,在炎黄子孙的心目中,这个节日的分量,超过清明,超过端午,超过中秋,超过一年当中所有的传统节日,甚至可以说,全部传统节日的分量加起来,才抵得上过年。
因此,老话讲,穷一年不穷一节。再穷再困,也要大方一回、“奢侈”一回。到大年初一,既穿得比平时干净利落,也吃得比平时要好。贫穷如《白毛女》中的父亲杨白劳,也要“扯上二尺红头绳”,为他“喜儿”扎起来,图的就是个喜庆、吉利,就是新年伊始就有过上好日子的好彩头。而有钱人家更不消说了,自是穿新弃旧吃香喝辣,更加讲究。现在欣逢盛世,全国人民过上了幸福的小康生活,过年的品位也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我的老家在关公故里、山西运城的农村。小时候,因为兄弟姐妹多,劳力少,家里经济拮据,平时吃穿用度都很节俭。作为小孩子,哪里知道父母的艰难良苦!心里总盼着过年,因为,过年就能吃白馍穿新衣。因此,记忆中的年味,便是散发着馥郁油香的麻花的味道,便是大年初一早上那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的味道,便是散发着缕缕清淡麦香的白面馍的味道……
那时候,一过腊八,村里的人家便轮流着煮油。煮油,是我家乡的方言,就是炸麻花。头天后半晌,父亲提一根结实的粗木杠,和哥或者姐到上一家,把村里公用的铁锅灶抬回家。我十来岁时也开始抬,虽然费力,但很高兴,因为第二天就可以吃到又鲜又香的麻花了!母亲当晚便和好了面,和父亲一道把面揉好,切成一器一器的,一器刚好能搓成一根麻花,用油抹了,然后把麻花器放到海盆里,一摞一摞地码放整齐,盖上盖子,静等第二天一早帮忙的来了,大家一起忙活搓麻花、炸麻花。这成百个器儿,在海盆里一摞就是多半夜,俗称“卧器”。
煮油,是费人活。光靠父母加上二姐,三个人是远远不够的。那时,大姐已出嫁,大哥在读大学。而我还小,搓不了麻花,但也离不了我这个小帮手,我既要负责给铁锅灶里添柴火,又要端着簸箕跑来跑去往北厦里转炸好的麻花。除我之外,至少还需要三个大人来帮忙。那时候,没外出打工这回事,遇上煮油,乡里乡亲都是你家帮我家,我家帮你家的。就这样,七八个人,百十条麻花,一炸就是多半天。满院里飘着醇厚的油香,直飘出院外好远。走在村里的巷道上,一闻见油香,村里的乡亲便判断道:“这是那谁家煮油了。”
烧沸的油,初闻,极香,沁人心脾。然而,真闻上多半天,就像喝酒一样,也会醉的,头会发闷,这叫醉油。因此,麻花全部炸好后,母亲就调些凉拌蒜豆芽和油炸豆腐丝,把一个白萝卜切成丝,炒点葱花,发点面,洒两个鸡蛋,倒点醋,熬一锅白萝卜丝蛋花酸面汤。大家就着蒜菜,吃着热乎的鲜香麻花,每人盛一碗酸面汤喝下去,油醉便解了。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是街坊邻居公认的“巧手”。每逢过年,母亲都会舀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蒸白面花馍。那时,母亲就像个变戏法的高手,案上的面团,被母亲捏成莲花状,中间嵌上颗红枣,捏成鲤鱼形,“鱼”嘴里也衔一片红枣,用两粒绿豆给“鱼”点上眼睛,寓意“连年有余”,“红红火火”。母亲还用各种颜色的纸,剪出“喜鹊踏枝”“双喜临门”,以及金牛、瑞虎、玉兔等生肖窗花,贴在每个房间的窗户上,配上父亲给每个房门写的大红对联,立时把简朴的家装扮得年味十足。
如果说,小时候的年味就是过年能吃麻花、饺子、白面花馍等等好吃的味道,长大后,我越来越感觉到,年味乃是家的味道,是亲爱的爸爸妈妈,是一家人团圆在一起的幸福欢乐的滋味。
记得上中专时,为了节省家里开销,减轻已年过半百的父母的辛劳,我也学着大哥,不仅暑假报名看护学校,而且寒假也报了一回。学校为确保宿舍楼用电安全,假期宿舍楼的总电闸是关着的。除夕夜,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学生宿舍里,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想着翌日就是大年初一,忆着往年和父母、哥姐一起包饺子、熬年夜,吃饺子、过春节,一幕幕其乐融融的情景跳到眼前,“恰逢佳节倍思亲”成了我彼时心情的最好写照。那时,手机还没发明,更甭提视频通话了。没有人能想象出,除夕夜里,一个身在异乡的学子,孤单地躺在黑暗中,躺在千家万户兴高采烈迎春节的喜庆中,是怎样的心情?当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远处近处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更加浓烈地响成一片,孤独寂寞让我更想家,想家让我更孤寂,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恣意滑下脸颊。恰是无月之夜,没有一丝月光透进窗户,来抚慰我的孤独。
前些年,和一位同事回村看望我母亲。同事一脸羡慕地说:“你好幸福!母亲健在,有家可回。我母亲过世了,每年过年,我都无老家可回了!”同事感伤的话语,也令我感慨万千。有道是,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如今,母亲已过米寿。但每当母亲生病或难受我陪护在旁时,我都会开着玩笑给母亲鼓劲:“没事儿!您要给我们活出个长寿的榜样来!”不为别的,就为逢年过节兄弟姐妹能陪母亲一起享受更美更好的年味,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歌词写得太好了!我想,不仅写出了我的心声,也写出了亿万国人的心声。因为,最是家里年味浓,家有高堂年味更醇香醉人!
作者简介:淮战科,1970年生,山西省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挚爱的热土·谋略运城》《我挚爱的热土·仰望河东》。作品曾多次荣获全国性散文征文一二等奖,多篇散文被收入全国性散文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