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艰苦。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养鸡。鸡是撒着养的。不论到谁家,院里墙的某个角落,都会有一个很特别的小小的鸡窝,那是货真价实的鸡窝,是真正的鸡宿眠之所。
其实,中国社会尚未进化到各类词语都丧失本义的地步。现如今,鸡窝这种建筑在农村已经基本上绝迹了。农村人还有养鸡的,不过是放在鸡棚鸡笼子里养。鸡吃的是饲料,不用再像它们的祖先们那样整年带着一副辘辘饥肠到处找食吃。从这个方面讲,现在的鸡可谓安逸多了,享福多了;但很不幸,它们也因此丧失了自由。由于鸡窝这种东西在中国农村已经完全绝迹了,所以当人们提到鸡窝时,我们就会被人嘲笑为土气,或者是来自不知有魏晋的桃花源。这也难怪,因为今天的“鸡窝”早已经成为城市里各类不良少女麇聚的场所了。可以好不夸张地说,中国目前的那个庞大的看不见实际存在的群体婊子,正遍布于神州大地的鸡窝已成为泱泱大国的“经济命脉”,给在外闯荡的人儿,留下了于欢的“宿地”。而我小时候,家家户户的鸡则实为农户的经济命脉,这个也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的。其时,农村人日常生活的油盐酱醋都是从鸡腚里扣出来的。据说,现在公安方面的的贪官通常其亿万家资一大半是从小姐屁股里扣出来的,的确很讽刺。恐怕这些贪官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对鸡屁股的真理性和重要性体味颇深。这实在是我们这个民族一如既往、一以贯之的悲哀。
不过,与今日这些“鸡窝”群体之丧尽天良不同,我们中国的农民是善良的,是知恩图报的。记得小时候,临睡前,母亲总叮嘱我们说:“我好像不记得关鸡窝了,去看看关了没有?”这句话几乎是日复一日的。那时农村的黄鼠狼特别多,如果晚上忘了关鸡窝,这个强盗多半是会光顾的。而母亲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鸡窝门。由此,也就不难看到鸡对一个普通农户的重要性了。说那些鸡们支撑着那时中国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一点都不为过。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鸡蛋可以说是中国老百姓唯一的营养品。逢年过节,人们互赠的礼品可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广告里叫嚣的;狗屁不是的什么脑白金脑黑金,而是货真价实的鸡蛋。亲戚邻居家有生孩子的了,一般都是扯二尺红布,包上二十个鸡蛋送过去,人家也用红鸡蛋作为回赠。这种风俗习惯在我的农村老家现在还完好无损地保持着。鸡不仅仅是农民一年下来油盐酱醋的提供者,是人们礼尚往来的重要礼品真正意义上的馈赠者,还是农村学生娃们读书的保障。我们小时候上学买书本铅笔的费用都是由变卖鸡蛋得来的。
我小时候,家住在村子的外围。中国的农村自古以来都是聚族而居。这固然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也因为是村外梢子,这倒方便了养鸡。另外,由于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除了夏季小溪潺潺外,一年到头都是清澈见底溪流穿越门前,这对养鸡鸭提供了很大便利。我打记事起,家里就养着十几只鸡。因为这条小河的关系,再加上我们这几户坐落在村子东南方向,所以村里人提到我们都称呼东头的。
那时放学后我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割猪草;放鸡鸭,就是把鸡鸭赶到门前的小河,让鸡鸭们从河流里找寻小鱼小虾吃。它们顺着河流一直走,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其二,是它们比较笨,容易被狗吃掉。所以,我从小学一年级起,下午放学回家的基本工作就是拾草或者挖菜。有的时候,中午的时间也要利用的。但当大的一定年龄之后,这项工作就交给弟弟们做了。
鸡则不同。在农村养鸡还是比较省心的。每当傍晚的时候,鸡总会及时回家。回到家之后,便开始在院子里咕咕噜噜地叫唤,虽然在野外刨了一整天的食,还是没有吃饱。在院子里上飞下跳,无非是指望主人给把野菜烂糠吃。天黑前,母亲总会拌一瓢野菜加糠,咯咯咯咯的唤着撒给鸡吃。鸡们在争先恐后地吃完以后,就会非常自觉地进了鸡窝。我们这里称鸡进窝为上宿。
在一篇归宿的文章里,一上来就大谈特谈从前农村养鸡的事。大家看了即便不大煞风景,也难免会大惑不解。养鸡与归宿毫无关系嘛,二者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嘛!但说到这里,估计大多数人已经明白我谈论鸡和鸡窝的意思了。关于归宿问题,至少,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最早是从鸡晚间上宿这件事受到启发的。所谓“宿鸟夜归林”。
显然,归宿与故乡、家园是相互归属的。归宿,是为那些撒养的鸡准备的。而对那些被饲养在棚里或笼子里的鸡而言,则已无归宿可言了。同样,家园是为漂泊的游子们准备的。对于那些从未离开过故乡的人来说,故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从本质上说,故乡和家园是用来接纳游子的。所谓的故乡,总是在人离开家园那一刻方才出现的。思考归宿,实际上也就是思考人性。因为故乡是人性的摇篮和人性的尅复之地。一旦故乡成为一种无法回归之模糊记忆的时候,人性的沦丧就很难避免了。
当然,由于某种本质性事件的一再发生,故乡与归宿的初始关系似乎已经发生着某种逆转。这种逆转是如此深刻地楔入到我们的人性之中,以致于当下的无归宿性已经成为我们生存状态的某种本质的规定性了。也就是说,我们正普遍地经历着被归宿所抛弃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