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林(左)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嘉 宾:张金林
记 者:兰干武
时间:2018年1月12日
陪同采访:江华
地点:张金林艺术馆
艺术家简历:
张金林 1947年出生。湖北中国画研究院副院长、中国美协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家协会书画专业委员会理事、国家一级美术师。1999年,与关山月、宋文治、刘大为等创作《万里长江图》,奉送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2000年,被国家人事部授予“中国画杰出人才奖”。2006年,入选中国美术杰出画家提名展,并入编《走进经典当代中国著名画家文献丛书·张金林卷》。2008年,被评为“2008当代最具学术价值与市场潜力的画家”。
张金林访谈
兰干武(以下简称“兰”):张先生您好,上次在武汉卓尔书店看了您的展览,我觉得展出作品很震撼、有冲击力。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作品很走心,从展览的作品中能够感到您内心的情绪和思想,您的那些作品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创作的?是否都是近期的画作?
张金林(以下简称“张”):上次的展览作品是一样一半,有一半是之前创作的作品。我今年3月份在武汉还有一个大的个展,到时候会展览一些大幅的作品。上次的展览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画创作的一个观点很重要,我认为绘画绝对不是政治的工具,艺术就是艺术,比如说梵高的《向日葵》,它是没有任何政治色彩的,它就是艺术。艺术是反映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创作是个人的感觉,自由是中国画创作的最高阶段。
兰:自由?
张:是的,情绪化的宣泄是中国画发展的最高阶段,作者的情绪能够代表作者的境界,死板的模仿自然也是不见才华的。
兰:这个情绪怎么去定义呢?按照现在的说法,您的作品里面有没有正能量的情绪或者是低落的情绪呢?
张:情绪分很多方面,不光是笔墨上的,还有思维上的激动。其实对自然的理解也是一种情绪,但创作不是照搬自然。谢赫“六法”里面说到“随类敷彩”,说的是自然界是什么颜色就画什么色彩,但我画画是自己的主观色彩比较重,其实这个主观色彩就是我的意向颜色。
兰:就是说,您对自然界的色彩是有自己的提炼的。
张:每个人所受的教育不一样,体会也不一样,我说的高度自由就是这个自由。我有一个自我色彩,比如说,苞米的叶子是黄色的,我会画成蓝色的,这个就是我的自我色彩,我认为我在中国画创作上是有突破的。历来画家都是画自然界的色彩,我不是这样的。我的色彩具有抽象性,创作的时候我是直接在宣纸上调颜色,不是调好了颜色再画上去,在纸上把颜色自然调配出来,所以画面上颜色的明度特别强。
兰:您的这种创作方法和其他的画家是不一样的。
张:是完全不一样的。
兰:您的下一个个展会有一些大幅的创作吗?
张:是的。
兰:现在很多人的展览都是有很大幅的作品,不管是书法界还是美术界,您认为大幅作品和小幅作品在创作中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这个不是说大幅的作品就很高级,用鲁慕迅的话说,就是大作品有大作品的画法,小作品有小作品的画法,画法不一样,画面的表现方法也不一样。大幅作品讲气势,小幅作品讲精到,要求不一样,各有各的高度。大幅作品如果画得很精细就不好了,所以不能用画小作品的方法来画大作品。1990年代我在浙江省某画院当院长的时候,画的大幅作品都是六十几米长的。
兰:是您搞东方卢浮宫的时候吗?
张:是的。那个时候年轻,当时画的最大的画都是六十米乘以五十米的,最小的也是丈六的。六十米的大画对于一般的画家是不可能完成的,现在有些人连画丈六的都画不了。
兰:您刚刚说到了您画的色彩都是自我的颜色。
江华(以下简称“江”):张先生画的都是自己的主观颜色。
兰:这个是进入了一个自由的创作状态,我们写作也是有这样的一个说法。有一种说法是,一个积极进取的时代,画家都是画偏客观的创作,在颓废的时代画都是一些偏主观的,您怎么理解?
张:我的理解恰恰是相反的。如今是一个好的、自由、奋发的时代,所以对事物的认识也是不一样的,老一套的色彩、表现方法已经不行了。石涛说过,笔墨当随时代,对这个时代有什么样的感觉就要画出来,现在科学很发达,社会在进步,同时画画也要进步。如果社会在发展,画画还是老一套的话就会跟不上时代。
兰:要与时俱进。
张:是的。
兰:我再继续追问一下,您主要是画自己的情绪,那您的这种情绪和这个时代有没有关联呢?
张:应该有。说心里话,我一直到五十岁、六十岁的时候还没有悟到这个感觉,直到最近几年才悟到,中国画的最高级别是很自由地发挥自己。另外就是要带有自己的情绪,比如自己的思想、表现情绪。如果画面很拖沓,是代表不了当今这个发展的时代的。有人说,古代的大画家都是无病呻吟,因为他们都是皇族的后裔,没落了。现在是奋发的时代,我对艺术创作是非常有激情的,这个时代奠定了画家的情绪,也是要科学的向前发展。
兰:我比较赞同您的这个观点。有些画家和我聊天的时候说到,画家和艺术家是有区别的。比如有些人就是要做一个画家,把自己的绘画技巧做到极致,比如说把一个板凳、烟灰缸画得很像。
张:中国画应该是表现自然,而不是再现自然,如果对象是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的话这个就是再现自然了。其实中国画是高于再现的。
兰:艺术家是比较有思想的。
张:对。
兰:画画只是一个载体?
张:这个是非常正确的。有些人为什么叫画家呢?除此之外还有画匠和艺术家,其实这三个称呼是有区别的。所谓“匠”就是工匠的意思,本身是有匠气的,画的画都是惟妙惟肖。有些人看到我的作品说:“张老师您画得真好,惟妙惟肖。”其实听到这些话我心里是很难受的,这不是我要追求的艺术目的。
兰:您是属于艺术家。
张:我更注重的是思想性的东西。其实画匠和画家是有区别的,画家和艺术家又是有区别的,是一层一层地往上递进,这完全都是我个人的一个理解。
兰:其实做一个艺术家是更难的,画家就是把一个东西画的很好就可以了。
张:是的,画匠和画家都是没有思想的。比如人和动物根本的区别,就是人有思想。如果一幅画没有思想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兰:我最近在读《进步简史》这本书,就感觉到西方人写历史和中国很不一样。中国记载历史就是哪一年发生了什么,都是讲故事。西方是从一件艺术品开始去讲一些东西。这本书就是从高更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那里去?》这幅作品开始讲起的,这幅画是在高更最喜欢的那个小儿子去世之后,他在外漂流很久后才画出来的。
张:在这我要说一句很伤害画家的话,有些人画了一辈子画,应该成就也很高,为什么他不属于艺术家,只属于画家呢?可能说画家也是太高估了,说得不好听的话,其实有些人就是一个画匠。还有一些官本位的画家,是资本宣传出来的,那不是艺术家。艺术家就是和梵高一样,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其作品不代表战争,也不代表和平,画出来的作品就是艺术。
兰:刚刚说到高更的作品,他就是画出了他的思想,其实也是对我们人类自身的拷问。之前看过您的展览,觉得您的作品风格比较鲜明。
张:是的。我是汤文选老师的学生,他是花鸟画大家,传统功夫非常好,我一直追随他,受他的教导。其实汤老师一直都是坚守传统的。中国画是线条的艺术,如果一个画家画的线条不过硬,那他根本就不属于高级画家。我刚才还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您做报纸是很不简单的,为什么不简单呢?就是因为您的这个报纸它有特点,有人拥护、响应。
兰:谢谢。一个人画得好坏,看其作品是写出来的还是画出来的就可以知道其内在的功夫。
张:是的。我的色彩也是写出来的,不是涂出来的,西方的油画就是把颜色调好后再涂出来。中国画就是像写字一样写出来的,这就是西画和中国画的根本区别。
兰:是的。
张:对于构图,我的作品是只表现中景,而不是近景和远景。其实我主要是表现一种截景思维,就是把美好的东西呈现出来,而不是把一些混杂的近景和远景也表现出来。我画画是有思想的,这样别人看到我的作品可能在想:“这个老家伙还是有点思想的。”
兰:哈哈,是的。没有想法就不是艺术家了,思想对于艺术家是很重要的。您是汤老师的学生,很重视传统,那您的个人风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张:在2000年左右,那时我在浙江省某画院当院长,大概是五十多岁的时候。四十几岁的时候,我的画市面上是没有的。
兰:您的画是属于重彩吗?可不可这样定位?
张:有一些是重彩,但也有一些作品是很注重笔墨功夫的。
兰:重彩在武汉还有一些画家,比如:朱振庚、聂干因、钟儒乾、戴少龙、王合多等,您和他们有没有一些交往呢?
张:我们一起办过展览。我自认为一个艺术家或者画家,自己的思想有多深,在画面中就能反映出来。大家都讲,字如其人,其实画也如其人。
兰:您对西方的艺术有借鉴吗?
张:有的,我受周老师和“85思潮”的影响比较多,周老师是有思想的画家。
兰:是周韶华先生吗?
张:是的。我并不是学周韶华老师的画法,我用传统功夫画中国的现代派。
兰:您是学习周韶华先生的思想理念。
张:是的。我还是很感谢周老师的,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兰:他是很有思想的,对当下的书法创作状况也是不满意。您这次准备的个展作品中,有没有一些新的突破?
张:很明显的突破呢,也不好说。创作就是画着画着就会有了新的想法。一个画家的进步是逐渐的。此外,我对大自然的认识也有新的突破,比如说柳须,大家看到的都是一根一根的,我看到的不是这样,我在画面上的表现是一片一片的。
兰:刚才您说您的色彩都是写出来的,我们作为一般的观众或者欣赏者,看您的作品和传统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甚至有些人还不能理解您作品和传统的一些关联,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张:艺术不是普及的,而是高级的。真正懂艺术或者研究艺术的人还是少数,如果老百姓都懂艺术的话,那艺术就没有意思了。艺术是反映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有一个奇怪但是很好的现象是:有很多买我画的人他们是看不懂的。他们说看得懂的画都不好。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小偷偷画家的画,他就到处打听哪种作品值钱,别人告诉他看不懂的几千万,看得懂的几十万。
兰:哈哈,有这种说法的。一般人能看得懂的作品,都还是比较浅显的。
张:我也是搞了多年的艺术,到六十岁以后才明白一些。但是每个人的情况也是不一样的,像潘天寿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但张大千就是“衰年变法”,艺术就是如此,各有各的观点。您的问题提得很好,其实我平时也不好意思宣传自己,这些都是我自己这几十年对中国画的理解,到了我这个年龄对有些问题也不想说得太多,也没有意义了,自己的生命已经接近尾声了。
兰:您还年轻,现在的书画家平均年龄都是在八十岁以上。
张:其实书画家最辉煌的创作时期是在七十五岁至八十岁。
兰:黄宾虹的作品到八十岁以后才是最好的。
张:其实有这么一个小故事,黄宾虹眼睛得了白内障,过去是医疗水平没有那么好,眼睛不能开刀,他就拿着毛笔在纸上模糊地画,最后还画得很好。
兰:有人说,黄宾虹那一路是不可学的,因为他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画出来的。
张:对的。
兰:他是凭自己的感觉画出来的。
张:黄宾虹眼睛好的时候画得没有那么好,但是眼睛不好了,画却画得很好。所以睁着眼睛画画是有心理障碍的。
兰:其实有些笔墨是根据自己的感觉才画得出来。
张:在很早之前,我就在浙江金华参加过黄宾虹的研讨会。
兰:当代学黄宾虹的没有一个人是学出来的。
张:是的。像齐白石说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就像是我和汤老师。
兰:您和汤老师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张:是的。比如: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汤文选的老虎等,这些我都不去画,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你画得再好也是白画,是没有什么意义和创造价值的。
兰:您这是悟到了。
江:对于这些大师的笔墨,在学习阶段还是要学习的。
兰:学习他们的笔墨训练。
张:当时我们学习画画的环境很好,可称之为“黄埔一期”,有很多大家给我们上课。
兰:当时湖北画坛的“三老”都还在讲课吗?
张:是的,他们都是很不错的画家。
兰:刚刚讲到湖北有研究重彩的画家,您有没有关注过国内和您创作风格类似的画家?
张:有,比如北京画院的石齐。
兰:还有石虎他们搞现代派的。
张:是的,但是他的东西好像有点过了。
兰:有点野了。
张:他的东西是很好的,但是我自己理解不了。
兰:他在艺术上有可能走得太远了。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说:真正好的东西是比现有的或者传统的高出半步,效果才是最好,如果是高出一步的话就会很难理解。
张:是有这么个说法,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但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好。
兰:是不是过个一两百年就会有人认同他呢?
张:这个也不一定。抽象是高级的。但首先要弄懂什么是抽象?其实抽象就是具象的东西已经不能够表达作者的感觉了,高度的概括和提炼就是抽象。但是现在很多无知的画家就是瞎画两笔,自认为就是抽象了,实际上这是错误的。我认为抽象比写实难得多。
兰:刚才说到了您是在浙江的时候绘画风格开始改变的。
张:在浙江的时候还没有变,我那时候还不太懂,其实是到六十岁的时候才明白。
兰:从传统变成您现在的这个风格需要多长时间?
张:这个是不能用一个尺子去衡量的,不能说具体用了多长时间。
兰:应该还是有一个过程的。
张:这个过程是顺势而发的。一个好的画家是不断地积累、改变或者否定自己的。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但是搞了一辈子的艺术自己才懂了点皮毛,也不能说自己的画就很高级,其实懂了点皮毛就已经不容易了。很多画家是没有思想的,但是也画了一辈子,这样就很糟糕了。
兰:没有思想就谈不上是艺术家了。
张:其实就是画匠嘛。
兰:您刚刚说有段时间市场上看不到您的作品,那这段时间是您在摸索怎么变的过程吗?
张:我从来没有刻意地追求过市场,也没有刻意地追求学术。在市场这一块我还是要感谢江华。我画画没有考虑是否要卖出去、卖多少钱,但对于艺术我是该怎么画就怎么画。江华和我说:画画是您的事情,卖画是我的事情。
兰:这个分工很明确。
张:是的。我就天马行空地画好我的画。如果一个画家考虑到市场或被人认可这些问题的话,那他的心就乱了,是没法创作的。
兰:古人也说过,要是考虑一张画卖多少钱,那肯定是画不好的。我还是对刚才的那个问题比较感兴趣,您从传统到现在的风格大概用了多长的时间?
张:这个思想是从年轻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我画过水粉画,水粉画是和油画的感觉差不多的,我对色彩比较敏感。我提倡中西合璧的画法,因为中国画的构成和色彩的感染力是不如西画的,但是中国画传统的功力也是西画没有的,我经常会把它们糅合在一起。我在浙江画院当院长的时候才四十多岁,当时都是全国有名的画家,都是美协的主席和画院的院长这样的队伍,但是就是他们也没有能力画多好的画。
江:其实张老师的现代思维在1980年代的作品中已经有一些了,那个时候受“85思潮”的影响比较多。到1990年代的时候就去浙江搞东方卢浮宫了,可能就间隔了一段时间,但是从浙江回来后就创作了现在这一批风格的作品。早期创作的是比较偏现代性的,那时候的作品完全是在追求现代,还是缺乏一些传统笔墨的东西,比如追求的块面、色彩。我看他之前画的山水都是画一些块面,也很现代,还是蛮震撼的。那个时候有可能比较注重思想,现在的作品是既有传统又有现代性,把传统里的元素高度地提炼到他的绘画作品中了。不能说是从哪个时期开始的,其实是一直都有。
兰:是很早就有了的。
江:其实张老师骨子里一直都有这个情结。您看张老师作品里的线条和笔墨的应用都是很传统,但是构图和色彩是借鉴了西方绘画的,这其实就是中西文化的碰撞。
兰:您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刚才说到了色彩,您用的都是中国画颜料吗?
张:是的,没有用西画的颜料。
兰:上次展览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多您画的瓷器,效果很好,在瓷器和宣纸上绘画有什么不一样的体会呢?
张:我是1997年去景德镇画瓷的,那个时候半天都画几十个器皿,最后工厂里的人都不让我画了,因为我画得太快了。我是画花鸟,几分钟就画一个,画得很快。从那之后又去过几次,最后把我画画的观念就搬到了瓷器上了。
兰:您画的瓷器,和其他画家画的是不一样的。
江:张老师把他的重彩也用到了瓷器上。
张:景德镇只有大师,没有艺术。
兰:是的。它们都是工艺品。
张:现在他们的瓷器一点绘画感都没有。他们是制作工艺的,不是做艺术。
兰:评的职称也是工艺大师。
江:最近几年,中国的艺术对景德镇的冲击还是很大的。原来做的都是工艺瓷,现在都是在做艺术瓷,把艺术直接和瓷器碰撞,说实话还是推动了景德镇的发展。
兰:是的。
江:张老师的瓷器也是独具一格的,现在也没有谁像张老师这样画瓷器,把自己的艺术完全呈现在瓷器上。我们在景德镇画瓷器,对当地也造成了很大影响。
兰:在瓷器和宣纸上画的效果是一样的吗?
张:完全不一样,瓷器上画画是要好好探讨的。刚去景德镇的第一个星期,是完全画不了画的,特别失败,比如:本来是灰色的颜料烧出来却是蓝色的。另外,坯的好坏也很重要。还有就是烧窑也很重要,有的画画得很好,最后就烧坏了。画瓷器不是只有画画这一个环节,是很多环节共同创作的。
兰:一个好的瓷器作品还是能够把您的思想给呈现出来的。
张:大家都听说过官窑,古代的官窑有时候一个窑都选不出一件器物。为什么官窑产的瓷器现在这么贵重呢?就是因为留存的太稀少了。
兰:您的展览是在3月份?
张:是的。我的展览在湖北还没有大型展出过,在全国其他地方都做过巡展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展览一下。得病之后,我觉得比之前还画得好一些。生病期间,家人都不让我画画,但是我心里还有很多的想法,坏事变成好事了。
兰:有时候大病一场,可能会改变人的思想。
张:相对于过去来说,我现在是比较宽容的。之前看到不好的画,很喜欢说别人,现在觉得大家都是画了一辈子的画,也都不容易,别人也要生活。刘勃舒说评价别人的画有三条原则,第一,画的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第二,是中国的不是外国的;第三,是当代的不是古代的。这三条一摆出来,有些画家的作品就啥东西也没有了。
兰:哈哈,都不符合。如果用这三个原则来衡量刘勃舒自己,您觉得他能担当得起吗?
张:我觉得担当不起。
兰:哈哈。
张:他是中央美院的领导,但是他的这种倡导还是对的。比如说他也在中国美协任职,其实中国美协是一个服务单位,而不是去定位谁是高级画家的标尺。
兰:对。
江:刘勃舒是用线条画马,这和他的老师(徐悲鸿)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张:不管怎么说,刘勃舒画得还是不错的,他的道路走得很正。
兰:还有一种说法,是说徐悲鸿把中国画给破坏掉了。
张:他是大师,我们也不好说。素描其实是好的,它强调要把对象画得像,但是中国画恰恰就是不能画得像,如果画得像就没有意思了。
兰:中国画强调的是一种写意性。
张:还有人说芥子园害了无数的画家,其实芥子园还是好东西,像齐白石就是临摹的芥子园,但是芥子园如果学多了也不好。
兰:确实有这种说法。
张:我觉得我们这样交流一下是很好的。如果不交流,您可能还不知道湖北还有我这样的人。现在有些画家是没有思想的,都是一问三不知。
兰:现在是一种“快餐文化”模式,大家都在追求一张画能够卖多少钱。
张:这种现象就是有些画家心里面的不平衡,无法静下心来搞创作。卖画还是要交给专业的经纪人去做,湖北只有我一个人有经纪人。
江:原来张老师也是担心,经常说我这样画市场到底认不认同?我就和张老师说:“市场是我的事情,您的事情就是把您自己想表达的东西给画出来。”
兰:您说的这个是很对的。
张:江华虽然没有画画,但是她有绘画的天赋,再高深的画她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所以我就不吃亏,要不然她让我画这样的、那样的画,我的艺术就废了。陆俨少晚年不就是这样的嘛。
兰:所以您也是很幸福的。
张:今天的谈话有可能会得罪很多画家,但是真正的画家都是一直做研究的。今天您提出了问题我只是就问题作一些回答。我这个人是很傻的,之前在烟台办画展的时候,国家画院的朋友给我接风,我把别人骂跑了,当时那个老板很生气。
江:现在有人说,崔玉琢的画是资本夸大的艺术,其实现在很多画都是这样的。
兰:是的。其实这和刚才张先生说的官本位艺术是一样的。
江:现在中国有两种艺术,一种是官本位的艺术,一种是资本夸大的艺术。
张:现在全国也在抨击这一类型的画家,但是这个还是要有个过程的。我觉得您的报纸也要慢慢地过渡到学术上来。
兰:我的一个思路是现在办报纸就是要把它办成艺术品、精品。
张:这是对的。
兰:现在的纸质媒体想做到让每个人都关注,也是不可能的。
张:这个思路是非常伟大的。
兰:现在艺术类的报刊办得都不是很好,我们说办报纸还是要有奉献精神。
张:我看您报纸上刊登的是书法比国画水平高。
兰:是的,昨天中国书协的一个副主席和我打电话说的意思和您是一样的。其实这份报纸在向美术这块拓展,也是有一个过程的,但是差的美术作品也不会很多,对书法作品要求会更高一些。
张:每张报纸有一些闪光点,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有些画家懂得也比较多,但是他就画不出来。
江:张老师在全国花鸟画这块是有很大贡献的。
张:还有一个现象就是,湖北省画家的传统功夫在全国来说都是被瞧不上的。有次我在河南办展览,他们都说湖北的国画不行,但是湖北有最好的画家,其实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反差。就全国的国画来说,中国美院比中央美院还厉害一些。
兰:您的这个观点我是比较认同的,我个人的观点是,不管是书法还是国画,湖北的整体水平是不行的,但是高尖端的人也是在湖北。
张:是的,我在河南办展览,他们说您画成这样,要我们怎么再画下去啊。
江:您看湖北画山水的有周韶华先生,画人物的有朱振庚先生,画花鸟的有张金林先生,他们在全国来说都是画得很好。“85思潮”还是影响了一代人的。
兰:“85思潮”给当代中国美术画上了重重的一笔。
江:张老师他们这一辈人还是受了“85思潮”的影响。
兰:我们在全国各地只要谈到美术,大家都会谈到湖北的“85思潮”。
张:“85思潮”还是很厉害的。
江:现在有些美术界的人认为“85思潮”是很失败的,是不是有这个想法?
张:是的,当时是大量的西方艺术涌入中国,艺术家就应接不暇了。
兰:“85思潮”当时是对中国美术的一个冲击。
张:它的影响还是有的,比如我就受益匪浅。我的作品就是既有传统又有现代性。
江:现在中国的艺术是五花八门,真正搞学术的人还是不多,真正搞学术的人大多数都被埋没了。
兰:现在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都想变,都想有个性,但不是每个人想变就能变的,要找到一个传统的切入点还是不容易的。
张:是的。中国是有这方面的大师的,比如林风眠,他是中国现代艺术的启蒙者。既有传统又有现代意识的画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兰:有一种说法是,开宗立派的大师一生毕竟是短暂的,对于一个新的东西不可能做得很完善,需要后面的人在其基础上进一步完善。
张:这样的大师提出的问题是需要好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完成。
兰:比如像周韶华先生这样的。
江:周先生对中国画还是有贡献的,比如横向移植、隔代遗传这些都是有理论支撑的。
兰:周韶华先生是有思想的艺术家,也很欣赏人才。
江:是这样的。张老师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好的平台,1990年代在浙江,所以不管是在收藏圈还是学术圈,他在湖北这几年是有一个时间断层的。
兰:张先生之前是一直不在湖北。
江:回来后就创作了现在的这一批作品。
兰:周先生对他的学生王合多也是很欣赏的。
江:王合多做了一个自己的重彩画艺术沙龙。我觉得他的作品很新颖,借鉴了一些石虎的东西。
张:当时我们湖北有五个人在中国画院办展览,都是王合多在运作,我和他很熟悉。
靳尚谊在中央电视台一个访谈中说道,中国的油画还处在幼儿园的阶段,西方的油画已经达到了博士学位了。我还是很佩服靳尚谊的,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我的朋友都不要画西画了,因为西画是外国的,只有几百年的历史,而我们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这里面的积淀还是不一样。”我来给你们讲一下什么是印象派,比如天空是黑的,地面是白的,但是我能从中看出有紫色,有人会问,哪里有紫色?我是凭着我的印象画出来的,就像梵高那样。毕加索的抽象是一种高度的概括和提炼。只要这两个观点搞懂了也就明白了。中国大写意画里面有抽象意味,但这并不等于是抽象。比如中国的火药传到西方,西方造出了手枪;西方吸收中国画的写意性,发展成了抽象画。这就是说原本是中国的,但是西方人把这些都给往前发展了。
兰:您说得很好。
张:兰总,您要重视一句话,大师出在民间,为什么呢?古代皇家画院是皇帝说了算,画家不能自我创造,但是所有的大师都不是出自皇家画院,比如:八大山人、扬州八怪、齐白石等。
兰:今天谈了很多,很丰富,在这里先预祝张老师您的展览成功!
张:谢谢您!这个也需要您的大力支持。(作者:兰干武/书法报副主编兼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