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吃杏儿,真是故事多多。或许这是我与杏儿结下的不解之缘。
小时候,我们村满村都是杏树,说吃杏儿根本不是新鲜事。我家出门就是南沟,南沟就有十多株杏树。村里的墙东、水崖、后湾、大浪顶、岩鹞坡、粑粑缸、孙润珍圐圙、后圐圙、常晟圐圙、东山疙瘩等地都遍布杏树。那都是集体的杏园子,当然一些乡亲的院子里也有杏树,杏儿的品种可谓五花八门。最特色的是有一种叫“大黑杏”的,据说个大如小鸡蛋,一咬一兜儿水,绵甜满口,汁液丰沛,是杏中之王,在邻村上下很有名,都以能吃到而自诩有口福。可惜我没吃过,或者更小的时候父亲给我吃过,但我记不住了。等到我能偷杏儿吃的时候,这株杏树就由于老迈而不复存在了。
南沟是我儿时拔兔草和玩耍的地方。十几株杏树也许是太零星,好像没有列入集体的管理。春天里,杏花开过了,我们就每天跑到树下去看,盼着赶快结出杏蛋子。等到杏蛋子快要大豆大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开始了猴害。杏蛋子在这时候是最好吃的,因为杏果正在酝酿着结核。咬开杏蛋子,一层是厚厚的绿色皮肉,脆脆的;一层是薄薄的嫩白核壳,软软的;中间是一个白白的心的形状的小圆球。小圆球是正在形成的杏仁,白皮里边包着结晶的嫩液,咬破了味道苦苦的。把杏蛋子放到嘴里,像吃炒豆子那样,“咔嚓咔嚓”地嚼吃,嫩、脆、酸,略带一点微微的苦涩,真是满口的享受。
杏蛋子在逐渐地长大,里边的核儿也在逐渐地变硬。到后来杏核硬到只能啃吃外边的绿色皮肉时,这才叫标标准准的“酸毛杏”。酸毛杏毛绒绒的,吃起来是最酸的。酸中带涩,但酸涩可口,诱人想吃不厌,直吃的叫人牙痒的咬不动别的东西。记的那时邻居的婶婶嫂嫂们、姑姑姐姐们是最能让我给她们摘酸毛杏吃的。我总是在南沟的杏树上爬上爬下,每次都摘满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她们逗笑着吃酸毛杏,场面很热闹。家乡有一句俗语,叫做“酸儿辣女”,这是对“害孩子”(怀孕)的妇女而言,“害孩儿女人吃酸杏”是说爱吃酸的东西可能是怀上了儿子,爱吃辣的东西则是怀上了女儿。科学不科学不知道,反正她们闹怀孕,那时没有别的吃食东西打牙祭,只能拿吃酸毛杏儿打趣儿。
杏儿熟了。南沟的杏儿已经寥寥无几,只是在高高的枝梢上挂着几盏“小灯笼”。嘴馋的人便拿长木竿子打下来吃。这时候我的偷杏儿活动开始了。拔兔草的间隙不用说了,单说大晌午的专门去偷杏儿。吃罢中午饭,是要睡午觉的,可我们已经编好了谎话借口,或者趁家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悄悄地跑出去,一个杏园子一个杏园子地觊觎。有时候是单独行动,有时候是结伴行动,时机成熟了,会斩获丰盛。当然也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偷杏儿是最乐趣的一件事。大中午的,太阳真毒。我们光着晒得黑黝黝的膀子,头上顶着一件布衫子,汗流的水洗一样。有时候是从家里偷跑出来,没穿鞋子,双脚在滚烫的沙土路上走,与其说是在跑,不如说在飞,好在进入杏园子后便都是草地了。我们早就盯紧了看园子的人,摸准他啥时候在园子啥时候不在园子的规律,说到底是和看园的人捉迷藏。当然满村都是杏儿,看得自然是没那么紧。我们也有许多战术,比如声东击西、比如重点突袭、比如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等等。有时大摇大摆,有时悄没声息,可以说偷遍了村中所有的园子。最是偷圐圙的园子不好偷,需要看好圐圙墙头的高低,找准跑出园子的路线出口,还要防备看园人的狡猾。所以一般只是爬上圐圙墙头,摘取探出墙外枝头上的杏儿,一有动静一跑了之,往往收获不大。还有就是有一处叫粑粑缸的园子,这个园子地形比较复杂,灌木丛生,各种树木参差生长,高的耸入云天,低的团团围坐,树荫亭亭如盖,走进去仿佛入了葫芦峪,随便一个地方藏身,都很难发现。我们摸不准看园人在哪里,怕中了他的计,很少到这个地方去偷杏儿,除非是有意想要和看园子的人打游击。偷杏儿都是有目标的,我对每个园子都了如指掌,哪棵树上的杏儿好吃和不好吃,啥味道,都清清楚楚。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尝遍了所有园子里的杏儿的,那么多杏树的杏儿,风味各异,但又大抵相同。偷杏儿,最好是上树摘,枝干上一串一串的、一嘟噜一嘟噜的杏儿真正诱人而新鲜,黄的黄灿灿的,红的红彤彤的,有的黄中透红,有的青中泛黄,大的小的任你选,看对那个摘那个。如果把杏儿摇打落在地上,多有跌坏的,不易携带保存。我最常去的园子是墙东、水崖、大浪顶,这几个地方多有好吃的杏儿。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在水崖有一株我叫它“大豆杏”的杏树,树冠不大,枝干不粗,站在树下就可大致摘遍全树。这株树的杏儿有特别的味道,杏儿形如大豆,比大豆大一倍,绿黄色,总是熟不透的样子,但软硬软硬的很有嚼头。杏肉入口干湿干湿的,酸甜酸甜的,核子利,不粘,不像其他杏儿那样熟得厉害了就软绵绵的不好吃了。我就爱吃这个杏儿,由于树小,结得不多,所以我每年都惦记着这棵树,只要杏儿一熟,我肯定先一享口福。
吃杏儿的事情说不完。我们村杏儿多,每逢杏熟季节,四方八面的亲戚和朋友都会来村吃杏儿,很红火。那时兴学生参加劳动,我们经常在学校的统一组织下,帮助生产队去下杏儿。杏儿到处都是,吃不了就晒杏干,家家都晒。杏核除卖给供销社一部分外,其余的也是家家自制成杏子油。杏子油可以补贴食用,但更有用处的是妇女们用于美容。记得妈妈那时在梳头的时候,常常将梳子抿上杏子油,梳过的头发油光黑亮。我在公社念高中两年,每到夏季,邻村的同学和我们村的学生十分要好,从杏蛋子到大熟杏儿,从来都是供应不断。我们村在夏季,卖杏儿、卖杏核、卖杏干很能热闹一阵子。也可以说,我是吃杏儿长大的。我记得姥姥村的杏儿也特别多,姥姥的院子里就有五六棵杏树,杏儿熟时,舅舅就㧟着筐子或背着篓子给我家送来杏儿。而且我们兄弟姊妹还要去姥姥家小住几天吃杏儿,几棵树的杏儿挑来挑去,直吃到不想吃。
其实我们村是一个花果园。不仅杏儿多,其他水果诸如葡萄、槟果、桃儿、李子、蔬菜也很多,特别是葡萄多而好吃也是出了名的,每到农历的七月八月,来村贩卖各种果蔬的络绎不绝。可惜的是,这样的村子如今不复存在了。我的故乡,先是因册田水库储水的浸洇而搬迁,后又因大——阳地震而毁于废墟,现在的村庄彻底地复垦了。走在家乡的大地上,我只有靠记忆去复原家乡的面貌,想起满村的杏园子,想起吃杏儿,我也只能以此来寄托我的乡愁,来悼念我的故乡!(秦世珍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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