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一个文化工作者,其实责任心应该是第一重要的。
● 笔墨的神韵,古人其实已经很有标准了,一半是由天创造的,一半是由画家以水和墨创造,所以是天人合一,那是不可重复的,是西方艺术无法比拟的境界和状态。
● 一个好的艺术品应该包含很多文化的思考、时代的思考,而不是为了利益,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艺术应该是用艺术家的思想来进行艺术创造和艺术表现,以此推动时代文化的发展和进程,这才是艺术家要做的事情。
——江中潮
艺术家简历
江中潮,1958年出生于湖北武汉,祖籍河北。1985年毕业于江汉大学艺术系。武汉画院副院长、江汉大学客座教授、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协会员、湖北省美协中国画艺委会委员、武汉美协副主席、武汉市市管专家。美国丹佛大学美术学院、德国斯图加特国立美术设计学院访问学者,德国杜伊斯堡城市交流计划访问学者。1997年被中国文联授于“中国画坛百名杰出艺术家”称号。
嘉宾:江中潮
记者:兰干武
陪同:黄菲菲
摄影:韵丽祥、彭瑾
时间:2018年12月24日
地点:武汉市文联
《江中潮访谈》
兰干武(以下简称“兰”):江先生,您好!
江中潮(以下简称“江”):您好,我一直在看您的这份报纸,觉得里面有一些观点讲得很好。
兰:我们也是慢慢地在做,一点点往前走,现在步子还不能迈得太大,有些观点的刊发也是有局限性的。
江:有些敏感的问题你们可能也不好做得太大,但是媒体可以找说法,比如说现在整个文艺界的状况死气沉沉,就想找些新视点、新观点,然后引起一些社会上的讨论。当然总的来说这个是不提倡的。
兰:是的。这里就是您的画室?
江:是,地方小了一点,我们湖北艺术家的画室太小,太可怜了。您看外地艺术家的画室比我们的高出几个层次。
兰:对,有些人的画室就是一层楼,还有的用工厂厂房当画室。其实您自己也可以组建一个独立的画室。
江:目前我在筹建一个“文艺农场”。
兰:您是不是还有一个汉艺空间?
江:那也是一个,但我最想实现的愿望是这个“文艺农场”。用政治的话来说,真的就要继承“延安精神”,发扬“延安精神”,还要创造新的“延安精神”,这是什么概念呢?其实就是艺术家不用走出园区,所有的生活体验、文化体验、文艺创造,整个都能得到一种升华。
兰:这个“文艺农场”是在哪里呢?
江:马上就要落地了。在没有建好之前没有对外宣传。因为有些人不懂情况就会说我们是瞎搞。其实是这些人的心态不正常。文化是多元的,任何反映人类智慧的文化都是有价值的精神产品,而狭隘观就是只许我的存在,这种思想在武汉较典型,这也是一种很典型的文化观念。1993年,我从美国回来时,就一直坚信今后文化发展的格局会跟社会是同步的,但每个人对文化的理解各不相同,有些人会进入一种误区,而有些人觉得自己的权力不够,还要管控更多的文化领域。
兰:掌握一切话语权。
江:对。现在我反过来思考了一下,这真不能怪政府。政府对文化的投入相当大,也相当重视,然而当一个公共文化资源被少数人掌控时,它是无法发挥其社会功能和职能的,只能被狭隘文化所取代。其实这就是武汉甚至是湖北省最糟糕的文化现象。那怎么来改变它呢?我们需要社会上每一个有正义感和积极的文化倡议者,用自己对文化的理解来相互影响、相互感动。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同时还需要一批有脊梁的艺术家来参与。
兰:现在是有很多艺术家不愿站出来说话。
江:对于这个问题,我很想发表文艺讨论,这样大家能发表心声,发表艺术感受,很多东西都能讲出来。我们湖北的文化其实是很有震撼力、很有说服力的,无论是传统文化、当代文化,像湖北的一些老一辈的艺术家都是很厉害的。我觉得一个好的艺术品应该包含很多文化的思考、时代的思考,而不是为了利益,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艺术应该是用艺术家的思想来进行艺术创造和艺术表现,以此推动时代文化的发展和进程,这才是艺术家要做的事情。
兰:前几个月,从长江走来——湖北优秀美术作品展在北京开展,像周韶华老师这样的艺术家都没有在这个展览里,对于这个展览,您怎么评价?
江:这是一个反映湖北省整个文化面貌的重要展览,同时也展现了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湖北美术发展的一个变迁。文化部、文化厅也很重视。这个展览交给了一个群众自发组织的艺术机构来执行,他们的办展思想带有了强烈的片面性,也没有客观地反映整个湖北的艺术状态和文化。很多老一辈艺术家都没有出现在展览里,而我们理解的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成果,应该是反映整个湖北从1970年代到现在这个时间段里取得的成果,那么在这个时期里获得过国家级别奖项的获奖者、艺术参与者都应该在其中,应该是这样一个标准才能代表整个湖北的艺术文化成果。这个概念很重要,意义也很重要,但这个展览反映出来的不是这样,各个时期里很有代表性的作品都没有,那这自然就会遭到大众的质疑。大众会觉得这次评选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这个组织的艺术理念是什么?
兰:这个活动好像是文化厅主办的。
江:是的,国家花巨资补贴这种重要的文化活动,那么大家自然会认为这种活动应该是代表了政府的形象,并且有政府的标准,所以需有一个严肃与严谨的办展态度,宣传的力度也会是很大的,然而这个展览湖北各地市却都不太了解。对于这个展览,武汉市有几个老艺术家几乎到了愤慨的地步,有的说这样的展览,把历史都写歪了,太不严肃了,缺乏责任心,该写的没有写,甚至是轻描淡写。我们当时也组织了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从国外回来的艺术家团体,做了一个关于此次展览的座谈会,并用网络直播的形式传播出去,当时得到了30多万的人关注,影响很大。其实很多国外的艺术家包括我自己,一直很关心湖北的文化发展。因为湖北是文化强省,但是在这个大的文化活动中,它的实力被削弱了,没有很好地体现出来,所以我们很关注这个原因。还有,我要谈一下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湖北省)的评选过程,也出现了严重的失误,为什么这样说?因为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湖北省)我是参与者之一,也拿了作品,当时网上质疑纷纷,后来他们举办座谈会邀请我参加,希望我谈谈自己的感受。我很直接地讲了自己的观点,我说你们所有的组织程序、操作程序、评选程序我一点都没有质疑,但是问题就出在了展览评选的参与者身上。因为像这种重要的展览,评委结构是很重要的,必须是省美协副主席才能担当重要评委,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湖北省)当中存在最大的问题是不够评委资格的人当了评委。还有一个就是,重要的官员不应该担当评委。
兰:就像运动员不能同时是裁判员。
江:这个就是导致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湖北省)中很多重要作品没有送出去的原因,而送出去的作品也几乎全军覆没。现在,马上就要面临第十三届全国美展了,如果还是用这样的评选规则,这次还是会出现相同的问题。
兰:会给外地人一种湖北美术界没有画家的感觉。刚才,您说从长江走来——湖北优秀美术作品展,政府就不应该把这个事情给一个小作坊来做。
江:这也不能叫作坊,应该是民间的艺术机构。这个错误导致湖北很多老一辈的艺术家被埋没了,像张肇民、王霞宙、张振铎等,他们在1930年代都是很有影响力的艺术家。所以说有时候我们真的在为这个事情担忧。而类似的这种故事、这种教训,如果今天不说,它还会存在,还会越来越严重。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我们大家都默不作声了,但问题是存在的,因为它最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当时情况是油画只有一张送上去,还是在很特殊的情况下送上去的,还有李乃蔚的国画送上去了一张。
我觉得绝对不能用自己的本位主义狭隘思想来做文化。我之前去北京做大江主题的展览时,我都没想到文化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在策划过程中还有些“故事”,最后闹出来一些很荒谬、荒唐的文化笑话。就像当时我们谈到冷军的画,某画院评选时,把冷军的画当成一件复制品来看,这是多大的审美误差啊,而现今这种误差依然存在。所以我们现在做文化的人真的就要关切这个文化的时代命脉,我们一定要寻找一种良好的文化生态。现在我对别的还不是特别关注,我关注的是刚才提到的这个“文艺农场”。这个“文艺农场”的理念是什么?即我们要创造一种新思路,把真正的“延安精神”、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理念继承下来、发扬下去,甚至还要融于新的时代。另外,这个还需要站在一个大文化的认同观和格局上,而且这不仅仅是几个画家玩的平台,还包括作家、诗人、编剧、导演等。目前这是我最想实现的。
兰:这得要很大一块地才行。
江:是的。
兰:这个地方要有山有水才行。
江:现今,很多人想实实在在地来做一些事情,我也不想说大话,就是以点带面,做任何事情讲再多也是不切实际的,所以我现在就想脚踏实地地来做一个这种具有特色的文化生态园。
兰:挺好,很有意思。我感觉美术界和书法界有一个很不相同的地方,书法界稍微有点名气的人是不参加国展的,如果邀请他才有可能作为特邀作者参与。而美术界的一些老作者包括曾经获过奖的,甚至很多评委级的人还在积极参与国展,这个现象很有意思。
江:这就要讲文化生态了。作为一个文化工作者,其实责任心应该是第一重要的。我觉得艺术要经过大自然的洗礼和自己的人生感悟。人是很脆弱、很渺小的,不应该自傲。任何活动都要参与,要用自身的文化品质来影响更多人,这是文化存在的意义。我很关注书法这一块,有好书法都要看,也拿笔写,我觉得艺术一定要沿袭传统。现在包括湖北的书法有很多人进入了一种误区,写的书法是画字,装饰书法等,这其实就是脱离了传统,形成了一种怪书。而古人书法的那种豪气,那种已进入书法最高境界的状态,才是我们要追求的书法精神。有时候不是说你每笔写对了就是对的,书法和国画是一样的,当你每一笔都写对了或每个字都正确的时候,往往就偏俗了,并缺乏了更多的东西,如精神层面的东西、情绪的东西等。
兰:很有意思。您现在每年还去国外吗?
江:我现在基本上每年都要到美国去。我正在做一个中国艺术家看美国的系列写生计划,也画了很多关于美国写生的作品。我觉得世界的文化应该有很多共同之处,因为它们表现的东西,有很多的共性。但因地域、文化、民族的差异,所以也就保持了一些民族的特色。1993年,我到美国讲学时,发现很多西方人觉得中国画是没有画完的状态,甚至很多人觉得中国画就是画梅花、竹子,其实中国画是有其当代性的。
兰:出去走一走很重要。昨天我参加“白居易奖”书法比赛活动的时候,中国书协副主席翟万益跟我谈到了中国教育很失败。现在很多领导都不懂教育,北大的、清华的教授也到美国、德国那些好的学校去体验,那么外省的就要到北京的学校去体验。所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很重要。
江:您讲到这个话题,我觉得这是一个大文化概念的问题。我喜欢玩,包括冷军和李乃蔚,我们都喜欢从玩当中体会文化的真谛和意义,并通过玩的形式,反映湖北文化,后来我们还出访马来西亚,也做了一些文化的活动,这样一来,我们是湖北艺术家的这个概念就会更深入人心,也会有更多的人开始关注湖北艺术家的一些动态,所以我们也是通过自身做一些文化的传播,我觉得也是很有意义的。比如说,之前我们两次到宋庄和中央美院去做活动,当时反响很大,这个就是一种气场,也是一种反映湖北积极向上的文化精神。
兰:你们去是做艺术交流吗?
江:是的,后来还到了上海。
兰:到了中央电视台?
江:是的。我们其实是通过很小的形式反映了一种大的湖北文化生态。比如,我们到上海科技大学,与之建立了文化交流,他们很认同文化和艺术结合的教学模式,后来他们学校马上提出要成立一个这种人文学科,这样的话这个意义就不同了。因为艺术和科技结合会产生一种完美的思维方式。像我们平时看到一个设计产品,如果缺少美感它就是废品,甚至是浪费资源。还有一些现代建筑如没有设计美感、没有艺术审美,你说它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并且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成为废物。有次我到德国讲学,我们看到一些城市充满了设计理念、艺术理念、文化理念,这些城市建筑都是有思想、有哲学、有思维的。现在我们国家的一些城市,一看就是对审美价值观缺乏认识。
兰:包括现在随处可见的武汉的一些标志,武汉的“汉”字都是有问题的。
江:对。
兰:没有文化。
江:这就会导致一个什么样的文化问题呢?就是一个城市没有设计感、没有文化感,而且是一种倒退。我觉得审美文化其实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形象工程。以前都是忽略了它的审美意义,而现在我们应该强调审美对一个城市会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衣食住行无不包括审美。
兰:不光是武汉,现在很多城市建设其实都是没文化的体现。
江:如果缺乏审美,这个城市的生活意义都会逊色很多,处处都体现着衰败没落的状态。我现在画扇面也是这样,您看我画这双鞋子,如果作为传统文人画,它的格局变化和差异已经很大了,但是我在画的过程当中,既是体现传统文化,又是体现传统技巧、传统语言,这个就是“踏花归来马蹄香”。虽然我画了一双破鞋子,其实画画就是平常心表现真实性、思想性。
兰:您每年到国外去,是去休闲地看一看,还是说有固定的地方?
江:我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我觉得一个人一生要对自己提出几个目标,才会有方向性。包括对人生感悟也是一样的。我有时候总是自豪地说,我是从珠峰下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不信神,以前我对自然也是一种藐视轻视的心态,从珠峰下来后,受到大自然的洗礼,才感悟到做人的渺小并心存敬畏。要谦虚做人、卑微做人、低调做人。现在许多人很自高自傲,就是因为没有得到大自然的洗礼。我有一幅作品叫《问天》,当时我画的时候不以为然,画完之后我把它往墙上一挂,那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咆哮,并且剧烈地颤动,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当时就像在跟神对话一样。那时候正好有几个人给我发微信,我给他们回话,他们都说江老师你怎么了?说的话都是神神叨叨的。我走了这么多地方,看了这么多作品,以前我还不相信一张作品能催人泪下,其实这是真实的,不是做作的。我不知道当时是不是有一种敬畏的精神在里面,也许跟宗教产生了一种共鸣。所以我觉得人是脆弱的,人在神和大自然的威严下是很渺小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人应该要谦虚。我现在没事就画一些正在修炼的人物作品,也是尽量让自己在这种很平静、很优雅的过程中反映出自己的艺术状态。
兰:挺好。
江:我关心湖北,也关心整个文化,甚至关心周围的朋友。现在我们湖北艺术家的生存状态真的很差,可以说很艰难,能坚持创作是因为他对文化有崇尚精神和敬畏精神。这种时候就真的需要政府的支持、扶持,才能形成良好的生态环境。而我们痛心的是什么?是有些人把国家的支持变为己有,作为自己权钱交易的一种手段。所以当我想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就会揪心。有时候真的不能怪国家不重视,我们现在省里、市里都很重视文化的收藏,资金也有,所以我们一定要站在一定的高度上来思考这些问题。湖北文化需要怎样来振兴?这肯定要将各个时期湖北文化的成果体现到重要成就展上来。马上第十三届全国美展就要开始了,如果我们还是按照上一届的评选思路,就真的很痛心了。其实,各个美术馆都能做出自己的特色,为什么非要成立一些艺术理念有偏差的艺术机构?这样就会无形地伤害更多的文化利益。国外机构的操作是对社会全部开放,每年春季、秋季对社会广泛地开放,任何人都有权力对美术馆或者艺术机构申请提出自己的展览计划,然后根据你的艺术成就、艺术风格,政府予以支持,甚至几乎都是免费的。我是很有责任心来探讨文化的,这种文化观的存在对湖北造成深刻的影响,我很担忧。而且现在做的文化越来越幼稚了,越来越体现那种权力的膨胀和占有欲,你搞一个我也搞一个,表面好像很红火,但从文化核心上来说都是在体现他们的自私欲和权力欲望。其实有些艺术计划是可以发挥它的社会作用的,只是希望它能发挥更大的艺术作用,要真正地与西方接轨,要有包容性。
兰:肯定和个别掌管某些权力的官员有关。
江:肯定有。
兰:这个展览肯定会有一笔资金,这个资金给了谁?
江:这个不清楚。当时针对此次展览的座谈会直播活动结束后不久,就被某些人用权力查封了。那么这个直播有什么反响?它会引起大众的关注。也许就是因为有了一些质疑才会让大众有新的认识,无形地推动了文化的发展,这一点我们要认同。就像今年某美术馆做了一个关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展览,把曾梵志、尚扬邀请来,甚至把海外的湖北艺术家也都邀请过来,显然想证明自己才有代表性。但是这个代表性有了,却忽略了一个最大的本质特性,即要反映武汉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文化面貌,就需要反映武汉的老一辈艺术家的成就。但是这个展览并没有做到,把这个平台当成拉关系的平台了,所以才会造成别人的猜测和质疑。而且看整个过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们还怕担责任,就让一个副馆长来挑头,显然是怕别人追究,副馆长怎么可能担这个责任呢?
兰:给自己留了退路。
江:所以说这就代表了一种狭隘的文化心胸。后来我跟武汉市文联党组也交流过这个问题。我说这么重要的展览,这其中也反映了武汉市的艺术文化,你们作为很重要的掌管者,不过问就是属于失职,这不是开玩笑的。通过这几件事情表明了我们做的文化不光明,有阴暗操作嫌疑。文化做到这个地步我觉得是件很痛心的事情。
兰:现在国展大家都这么重视,马上第十三届全国美展就要开始了。那国展中获奖的作者、入展的作者,他们的水平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反映了当代书画的最高水平?
江:您这个说得很对,其实我们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能简单地对它进行否定。五年一次的全国美展,经过层层筛选,的确是经得起考验的,当然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是个例外。但它还是一个最高水平的总和,因为从众多作品当中筛选,而且是有五年的积累,它肯定有代表性。就像世界对待我们中国的驾照一样,很多国家现在已经认可中国的驾照了,因为它是经过了严格的把关和考试的,所以会被认可。那全国美展、全国书法展也是一样,是很有代表性的,就是因为有代表性,才会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可以说是一个国家的文化标准、艺术标准,这太重要了。但是在其他国家就没有这种情况,从这一点来说它真的也代表了社会主义特色文化。很多西方人羡慕中国,说你们中国人还有这种专业画家,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它是精神文化产品,是意识形态的一种产物,真的有存在的意义。现在中国美协换届,总理都亲自颁发证书,可见重视程度。所以我们再责怪政府绝对是不对的,政府花资金、花力气扶持,但最后往往是被一些掌管文化、知识欠缺、自私欲强烈的人糟蹋了。
兰:但是也有一种言论,对那些获奖的作者、作品有一些概念化的否定。
江:对。展览的评审标准的确差距很大,这个东西很难统一。但是我刚才讨论的问题就是说它大致反映了一个标准。比如说评审一个展览的来稿作品,有时候明明是一幅好作品,在评委投票的时候因为艺术趣味的不同,真正好的作品却没选上。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要有一个执行的主席来做全方位协调,他应该是德高望重,且能真正体现艺术最高标准的人,要把真正好的艺术面貌反映出来,这个很重要。
兰:您现在的工作也属于体制内?
江:是的。说真心话,我们绝对不是跟着市场跑,真的是把艺术当做一种责任和使命感。难道我们不知道赚钱吗?如果艺术为了赚钱就会进入一种误区,如果我们背着包包到处赚钱,尽管自己富有了但是会留下骂名、指责,这种名声是以后用任何东西都挽回不了的。所以很多人说一定要靠作品说话,你的作品才能代表你真正的精神价值。
兰:现在有些人经常说高手在民间,可能是带了一些偏见,但确实有这种言论。就像吴冠中说国家画院养了一大群不下蛋的鸡,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江:其实这个提法很好玩。吴冠中敢说出这个话,无非是因为他在“游戏”当中,已经成为“游戏”的一员,本身也进入“游戏化”了,他被资本炒作,自认为有底气来说这个话。其实我们客观地、严格地来说,他真的还没有资格来说这个话。虽然他的国际影响是有点大,但从某些意义上说,我们要讲客观认同。宋代就有宫廷绘画,包括西方也有宫廷画师,这个当中对画家的选择标准是很严格的,不是能用一个简单的范畴来说画院都是稀烂的,这真不对。像以前武汉市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是画院在中间起着重要作用。不管怎样,真正留下的宏篇巨作都是宫廷里面出来的。当用一个客观认同来看社会发展和多元文化的时候,就不能一味地否定任何艺术家存在的意义。另外,客观来说,社会上任何从事艺术或者有艺术喜好的人都有自己表达艺术的权利,都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应该是最科学的发展观。否定的、简单的、歪曲的、片面的说法都是狭隘的。“笔墨等于零”这个说法,其实也不对,因为当时在探讨这个的时候,他们本身都还没有领悟到笔墨的精髓,就瞎否定,其实笔墨的深奥之处很多人还真没有所感悟。笔墨的神韵,古人其实已经很有标准了,一半是由天创造的,一半是由画家以水和墨创造,所以是天人合一,那是不可重复的,是西方艺术无法比拟的境界和状态。因此我们自身应该认识到文化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我们现在很多人盲目崇拜西方,做一些创新,但做的和西方一样,这是最让人瞧不起、让人鄙视的。因为艺术的存在是创作,而不是重复。中国太大了,审美还受到一些局限性,这个跟国外不一样,国外很小,如果你的画像谁,一下子就都知道了,别人就会鄙视你。在中国就不一样,不管画得像谁都会有其欣赏群、收藏群,所以也有存在价值。所以在文化价值观的认同过程中,要有文化尊重。我们国家现在越来越重视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和弘扬,这就是国家的文化战略。我们有自己五千年的文化,我们自己为什么不去发扬、不去继承、不去创造?一味地保守也是不对的。
1993年的时候,我的油画卖得贵,我完全可以卖油画,但是我还是坚持画国画,我觉得国画有很多语言必须要发展、要创造、要提高,所以我真的是把画国画当做一种使命。讲到油画,有个真实的故事——在上海曾举办过一个全国性的写实油画展,我们湖北省送去了十六张作品,最后经过评选选了五张,当时的评委中没有湖北籍的。但是其中有个评委对我们武汉很了解,在评选中看到了武汉画院,还很高兴地通知我们哪几个人入选,我的作品《失去的记忆》也入选了。结果这么重要的展览,某协会闹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因为他知道评委中没有湖北籍的,所以就认为大家不会知道评选结果,于是就把我们湖北入选的作品偷偷换了两张,最后评选公布出来就只有三张作品入选。我们听到这个事情后很惊讶,对这个协会也产生了质疑,进行交涉后,他们还不承认。最后为了纠正错误,从那两张“落选”的作品中选出一张再送上来,实际上还是承认了错误。
现在我们都在为一个问题纠结,说中国出不了人才、出不了大师,甚至说艺术穷途末路了等等。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现在是资本操作文化,它是文化之外的一种概念。简单来说,那是一种游戏,学术标准才是真正的艺术认同。那么我们现在就是要提倡正常的、良好的、科学的评判学风。其实今天我们主要探讨的就是这种标准已经失衡了、颠倒了、歪曲了,这是很不正常的。有时候真的为下一届全国美展着急。
兰:这是话语权的问题。
江:也不是,是要讲真话。我们在探讨一个艺术家的品格时,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良心良知,那叫什么艺术家?所以说现在我们倡导文人精神、文人品格,不能做那种很卑劣、让人厌恶的事,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真的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如果人一生是这样的认同标准,你说我们这个社会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兰:我最后还问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在报纸上也讨论过,因为您画油画,也画国画,从徐悲鸿这一代人开始把西方的一些东西引进来,就有一种言论说中国的国画被徐悲鸿破坏掉了,或者被他们这一批人破坏掉了。您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江:其实这个无非就是造型观,我们要客观地来认识它。造型观无处不在,包括从任伯年那个时代,还有齐白石都有造型观,有造型观的艺术更深厚,所以这个语言是不矛盾的。现在很多人没有这种手段、能力,他就会提出很古怪的问题,画出一些很变态的作品,甚至很糟粕的东西。我们现在还提倡一种精神,提倡一种真正的唯美观,我们要找寻任何事物中真正的美的价值,真正的美的存在精神与意义,其实这也是最需要探寻的东西。所以说我们现在省里面的画家,如毛宗泽,他很有西画能力,我觉得他今后的艺术道路会更宽。因为他吸取了西洋绘画的一些元素,包括造型观,还有对事物的认识,这种对事物的感悟需要结合,需要糅合。比如说对一种气场的感悟,你要仅仅用一般的认识是达不到的。而色彩的冷暖变化、造型大小,它在古人绘画当中都有。我们看范宽的那些东西都有传承,这就是造型,那么造型实际在艺术当中是很有作用的,不能把它抹杀掉。
兰:关键是这些能不能为我所用。
江:而且它是一种自然反映、自然表现。所以说有时候我们纠结素描有没有作用,其实肯定是有作用的。蒋兆和画的画就是比别人平常画的要生动些,其实任伯年的画也有素描关系,我们古代敦煌壁画里的供养人造型就很准确。所以我觉得素描造型和书法在现代绘画中都是重要的环节,必不可少,书画同源。我有时候就特别喜欢写《兰亭序》,还有苏东坡的字。
兰:苏东坡的《寒食帖》?
江:是,还有文徵明的作品,看得我不知道有多陶醉,有时这种感受也很重要。
兰:其实有时候看的不仅仅是他的字,实际上也是体验古人的那种心情。
江:是,还要体验古人那种写字的状态。像现在很多人写书法就进入了一种误区,纠结哪个字错、哪个字对,书法是艺术,不能一味地纠结。有时候我看到一个书法帖子里,一个字有几种不同的写法,随着书写者情绪波动产生的节奏状态也不同。你看毛泽东的字写得有多狠,是超出书法之上的,这才是艺术。
兰:您对毛宗泽的认可实际上也就是对自己的认可。
江:我赞成这样的观点,你看我们都有写生的东西。其实写生首先要能捕捉到对象传达的原始气息,所以艺术来源于生活太重要了。今天跟您谈得很开心,下一步还可以组织几个人一起谈谈。现在写书法的人他们画也画得很好,画画的也写书法,其实两者是有共性的。另外我觉得其实有时候要尊重传统,我写字喜欢拿大笔写小字,我觉得虽然难驾控,但它写出来的东西饱满苍劲且圆润,和用小笔写出来的是两种概念。我知道要驾驭它很难,但是却把它当做一种自身的修炼和锻炼。然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不管是国画也好还是其他的艺术也好,我觉得艺术源于生活太重要了,从大自然当中能有所感悟是最重要的。有时候毛宗泽的动态我特别关注。其实现在有些人画的山水都概念化了,黄山、庐山、泰山都是一个样,画的同时全部画自我,不是值得赞扬的。
兰:艺术来源于生活,说得很好。今天谈了很多,谢谢!
江:也谢谢您!
(文字整理:黄菲菲 韵丽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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